混乱过后,往日金银堆砌而起的郡主府中,只有一片荒凉落败之景。
从半月前南宫坞策反逼宫开始,她便被囚禁在此了。
“没有纸了。”
这半月里,李芷月一得空了,就在纸上骂他,如今写了厚厚一沓了,堆在书桌上比一节小指关节还高。
南宫坞留下的侍女行了个礼,退出她的房中,去取纸来。
她则颤颤巍巍,从衣袖中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匕首。
那把匕首横在了脖颈间,她咬了咬牙,将匕首按下去半分,锋利的刀尖立马将她白皙的肌肤割破,鲜红的血珠渗出来。
她一点也不后悔曾经那么对待南宫坞,因为他曾经伤害了她。
同时她也很了解南宫坞,他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温和友善,相反,他睚眦必报、手段残忍,不管是谁伤害了他,只要他找到机会,他都会千倍万倍地报复回去——
所以她虽然怕疼、怕死,但更怕南宫坞。
“陛下万福。”
屋外传来侍女请安的声音。
接着是南宫坞的声音,清冽温和,“那么多纸,她写完了?”
侍女回答:“是。”
南宫坞笑了两声,从侍女手中接过了又一沓崭新白纸,“你退下,我给她送去。”
南宫坞故意发出沉沉的脚步声,每走一步,都踩在她神经上。
他是一个疯子,就喜欢这样含着笑意、慢条斯理地折磨人。
她已然被他逼到崩溃,再也忍不住哭出了声音,同时猛然将脖颈间的匕首压了下去——
疼,是真的很疼。
只有一刹间,鲜血从伤口澎涌而出,溅到矮桌上一片艳红,那把匕首也从她指尖滑落,她感受得到体内血液的流失、也感受得到五感在逐渐模糊。
房门“吱呀吱呀”的响起时,她用了最后的力气回头看去,远远瞧见了错愕愣在门口的南宫坞。
那是两人相识十二年以来,李芷月第一次看到,南宫坞双眸中数年如一日的平静被打破……
李芷月已然意识模糊了,她最后,感受到自己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一道似乎距她越来越遥远的声音,一遍遍在她耳边说着话:
“别怕,别怕……”
“我爱你,我只爱你……”
***
李芷月又悔又恨。
南宫坞早说那么一会儿,她不仅不会寻死,肖想南宫坞多年的美梦还成真了。
悔着恨着,李芷月被闷醒来了。
“我好恨……好痛苦……我要他们都不得好过……”
这不是李芷月说的话,不知从哪儿来的,轻飘飘落进她脑袋里,回荡了一遍又一遍。
她忽然睁开了眼,在一个四四方方密闭的小空间里,眼前只有不见五指的漆黑,稀薄的空气让她感觉有一只大手挟住了她的喉咙,脑内的声音也截然而止。
她无力地挣扎着,下意识往还残留着剧疼的脖颈上摸去,却不见了那道深长的伤口。
狐疑之际,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只是比起平日的温和素雅,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威压——
“开馆。”
“是——”
“公子,将要入土的人,这——这不吉利啊——”
“大胆刁民,你也不看看我家公子姓的是什么——皇亲国戚你也敢拦?江夫人对我家公子有恩,如今意外横死,只怕遭你等坑害算计,还不滚开!待我等开馆验尸后,有你的好果子吃!”
还有另一道年轻男子的声音:“公子,公子!我夫人的死确有隐情——”
李芷月头顶的棺盖被人挪开,月光与新鲜空气一同涌进来,她刚在里边要被活活闷死了,这时一个鱼打挺,猛地从棺材中坐了起来,大口呼吸着。
“……啊啊啊啊啊!”
周边顿时惊叫声无数,其中叫得最狠的,是跪在地上、原本声泪俱下诉说夫人死因的江书良,他指着她哆嗦了几下,竟直接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李芷月:“……”
但纵使她如今心中有千百个疑惑,也暂且要被抛到一边。
她静了静心,尚不知晓发生了何事,同时抬眼看到了一个人
——南宫坞。
他静立在远处,皇城禁军将他团团簇拥在其中。月色之下,她只见他肤色如雪、瞳孔漆黑……他变了许多,神情一改平日和熙,脸上无喜无怒、却又冷若冰霜,轻轻看着这边。
——什么皇亲国戚,那分明是当今皇帝本人!
她和南宫坞四目相对,禁军厉声呵斥人群:“任何人不得喧哗——”
到底是做了皇帝的人,端好大的架子,李芷月跋扈惯了,翻了个白眼,下意识道:“一条野狗,也算个东西了……”
话一出口,她倒吸一口凉气。
她开口的声音,并不是她的——而是先前她还被关在棺材里边时,听到的那道虚无缥缈的声音……
过了片刻,南宫坞缓缓抬步,气定神闲朝她这边走来。
李芷月呆若木鸡看着他。
他眼中冷冽,无半分温情,李芷月觉得他像是过来掐断她脖子的。
“若有什么冤屈……”南宫坞在她身边几步远停了下来,说着她听不懂的话,话到一半,他忽然怔住,语调惊变:“你——”
他又上前几步,与她近在咫尺,毫不怜惜捏住了她的下巴,将她的脸偏向一侧,仔细注视着她脸上某一点,双眼微睐。
他冷声,略带着质问:“你眼角这儿,何时有这一颗痣了?”
李芷月被他捏疼了,神色露出几分痛苦,悄悄往后瑟缩着想躲开,奈何他下手太紧,她又不敢太放肆,于是失败。
她狐疑回答:“我这儿,不是一直有颗痣吗?”
“……是吗?”半晌后,他才松开手,脸上狰狞扭曲的神色褪去,他眉眼淡淡,道:“失礼了。”
李芷月下巴被他捏出几道红印,她吸了吸鼻子,下一秒,才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如今是十一月,京城应当很冷才是,但大晚上,她只穿着单衣,却只感觉到丝丝的凉意。
“……”
南宫坞复问:“江夫人有何冤屈,尽数说出来,兴许在下可以为你做主。”
什么江夫人?她是畏罪自戕的前朝郡主李芷月。她恍惚想起来,自己不是死了么?
——她再次摸上了自己的脖子,上边光滑无比。
“……又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