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萧善渊坐在书房里,看那些批他的折子。那些老顽固参了他不知道多少本,全被他给截了。
此时,他还在欣赏,他们用怎样的措辞来批判他,行事暴虐无道,残忍至极……
“哈哈哈……”他觉得好笑。
“什么呀?这么开心。”凌曦雾抱着孩子,乐呵呵地冲他笑。
“来,你过来看看。”她在他身旁坐下,拿起折子。他则是抱着孩子,哄着她玩。
“嘚嘚嘚……叫爹。”小家伙才长两颗门牙,哪里会说话,只是咬着手指,咿咿呀呀的含糊不清,手还有一下没一下地拍他。
“不知道为什么,我想笑。”她翻了几篇,“哈哈哈……”她手搭在他肩上,一边摇一边笑。“你要真的和这上面一样,这些老头子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哈哈哈……”
“哈哈哈。”他倒是觉得没什么,还觉得挺有意思,他抓出凌浔姞放进嘴里的小手,用他自己的衣袖擦干净,一拍一合,“参一本,我截一本。参一本,我截一本。”
她坐在他旁边,小家伙的手攥着她的食指,还挺有劲。她突然松开手,眼睛一直盯着凌曦雾看,小手张着,哎哎地看着她娘亲。“别跟你娘闹了,爹抱着你。”
他换了一个姿势抱她,左手环住她的腋下。他又点了一下凌曦雾的手臂,“我们晚上去玩玩儿?”
“行啊,很长时间没出去玩玩儿了。”两口子意见达成一致。
他们俩穿着平常百姓的衣裳,抱着刚被奶娘喂饱的凌浔姞,整装待发,兴致勃勃地出门了。
小家伙靠在她爹的肩头,咬着自己的左手,右手抓着她爹的衣襟。偏着头,看着娘亲眯眼笑着。
“来,娘抱抱。”凌曦雾向她伸出双手,小家伙亮晶晶地看着她,松开手,朝阿娘伸手。
她抱住凌曦雾的脖颈,凌曦雾轻轻拍着她的背。
有一个大汉,手持火把,又拿起酒碗,从口中喷出,一道烈焰划过夜空。众人拍手叫绝,他们也上去凑个热闹,小家伙却有些害怕的把头扭过来,埋进娘亲怀里。
她抚摸着她的后脑勺,“不怕不怕……”
萧善渊抱过孩子,怕把凌曦雾累着了。
有一个扛着稻草靶子,卖糖葫芦的迎面走来。“卖冰糖葫芦嘞!”
萧善渊叫住他,要了一串。“买串糖葫芦给我的姞儿吃好不好!”凌浔姞伸手刚要抓住,萧善渊突然拿开,“诶呦,我给忘了,姞儿还小,吃不得糖葫芦,那就给娘吃吧,奥。”他又笑嘻嘻地把糖葫芦给她,父女俩眯眼的样子真的想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看出来了,他是故意的。
二
阴天给人一种清凉的感觉,一改往日的骄阳,被云深深地躲起来了。萧善渊觉得,这天像是被脏布抹过一样。
不过也好,没有闷热。
他马上又要和妻女分别了。
入秋多日,秋高气爽。
突然刮起风来,柳树也随风摇曳。
凌曦雾抱着凌浔姞,匆匆赶来。
“不是说好了,不来送的吗?”他温柔地看着她。心里还是想她来的。
“我就来。”她像个小孩子一样跟他说。他抱住她,轻拍了拍她的背。她回抱他。
“来,爹再抱抱姞儿。”他从她手里接过孩子,凌浔姞在他怀里安静地吮着手指。
凌曦雾折了一根柳枝给他,“平安回来。”
“好。”他接过,把孩子给她。转身离去。
“等我回来。”他翻身上马,脚踩马蹬,拉着缰绳。看着她点头,慢慢走远了,他才放心出发。
她还是不舍,走了几步又回头,他笑着摆手,让她快回去了。
凌曦雾坐在椅子上,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忐忑不安。
靖王留在府里的侍卫不多,她担心这是萧佑(皇帝)的阴谋,到时候两边都不保。
“不行,姞儿在我身边不安全。”她心里暗暗想着。
她提笔留了两封信。“春霞(她的陪嫁丫鬟),你拿着这块玉佩,带着孩子,找两个护卫陪你一起,去竹柏坡找漼叔,没时间解释了,从后门出发吧!”看她这么着急,她也顾不得这么多了,拜别后,带着凌浔姞从后门出发。
她坐在榻上,抚摸着温热的痕迹,哪个当娘的不舍得孩子呢,刚和丈夫分别,又把孩子送走,她心里空落落的。
她没胃口,也没心情吃饭了。
入夜后,她回到房中,她有些累了,点了安神香后,就躺在榻上,她现在不能忧虑,睡一觉就好了。她们一家三口一定会没事儿的。她默默祈祷。
她睡着了,不过,她也做梦了。她梦见,她抱着孩子,哄着她玩,凌浔姞含糊不清地说,像是在叫她娘。
她心里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很快就有声音吵醒了她。
像是刀剑声。
她起身,穿好靴子。走到门前去开门。
她没有犹豫,没有迟疑,直接打开了房门。
她知道,她逃不过的。
一把剑架在她的颈上,她也没有慌神。而是很淡定的看着对方。
“你我都是女人,我不想杀你,你自己动手,体面些。”她戴着半边面具。“是那个狗皇,我也只是奉命行事。”
凌曦雾毅然接过白绫,她却突然拦住了她,在她耳边恶狠狠的说,“等靖王回来,狗皇活不成了!”她是故意的,做戏给别人看,凌曦雾听懂了,她甚至从她的眼里看出了不舍。
凌曦雾对她微笑了一下,拿着白绫往房梁上搭,系了个死结。踩着凳子,上吊自杀了。
她不留遗憾了。
她这一生没有父慈母爱,没有兄弟姐妹的童年。但她有一个爱她的男人,和她的孩子。
李沐风走前替她关好了门,她的脑海中仍然浮现着刚才的画面。她知道凌曦雾是个怎样的人,在凌浔姞的三朝礼上,她远远的敬过凌曦雾一杯。
没想到再见,竟是来取她的命。
她心中,羞愧不已。
李沐风小的时候,她娘害病死了,没钱安葬,凌曦雾给了她十两银子,还有一块平安扣。
那天,她认出来了。
李沐风故意对她说狠话,是做戏给外人看。
她的恩情,永生难忘。
她救的,不仅是她的命,更是她的心。
亲眼看着自己的救命恩人死在自己眼前,是何感受?
赧颜汗下,愧悔无地。
很快,她把消息散了出去。
远行的大军又杀了回来,萧善渊亲手将长剑刺入萧佑的心脏,这还只是他的开胃小菜,后面的重头戏还没上场。
他杀了他后,给了他一脚。抚袖而去。
他现在没心情整他。
他快马加鞭赶回去,直奔寝殿。
开门的那一瞬,他的心,万念俱灰。
他十分艰难地跨过门槛,“曦雾!”这一声,声嘶力竭。
他慌忙地把她放下来,拥在怀里,“你不是说好等我回来的吗?”温热的胸膛抱着冰凉的尸体,失去爱人的痛苦包围着他,让他喘不过气。
他真的要碎了,他阿娘和外公死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紧紧抱着他,一直抚着他的背,陪他走过这么长的路,他们还有一个女儿。
这么多年,始终在他身边的人一直都是凌曦雾。现在,她也死了。
她安详地躺在他的怀里,她没有体温了,全身冰冷,脖子上的红印更是显著。
他还是,无法接受。
一直到夜里,他抱着她,到了冰库,他很小心地把她放在冰上,不舍的看了最后一眼,离开了冰库。
他去寝殿找东西,他觉得,她不可能就这么不辞而别,她一定留了什么。
他在书案上找到一封信,‘吾夫亲启’,他拿着信,一时没回过神来。
善渊,我走了。你一个人要好好的。我知道,我终归是活不了的,所以,我提前写好信给你。孩子我交给漼叔了,等风头过了,你去看看。我等不到你了,你不要怪我。
风风雨雨这么些年,我觉得,和你在一起很开心。嫁给你就是早享福来的。身边有个爱我,对我好的人,这就够了。
我知道,这些年,你受苦了,你的变化很大,但是,你对我,从来都没有变过。
我们一起共患难,共进退。无论多么艰辛,我一直都陪着你。我死了,你也要好好活着。
他的泪模糊了信纸,坐在地上,抱着双腿,埋头痛哭。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站起身来,腿都麻了。他顾不得这些,备车去了皇宫。
他把萧佑五马分尸后,把那些尸块收起来,他亲自把萧佑剁成“人渣”。
他就这么血淋淋的一身,站在大殿。
他召集朝中大臣,指着他们,“今天在这的,不在这的,有一个算一个。我是想谋反,但是是他先动的手,还是我的王妃。是我,亲手杀了他。现在我宣布,由忱啸来做这个新皇,你们,有何异议!”
所有人全部跪倒,只有忱啸一人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善渊弟弟。”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节哀。”
一切过后,他回了王府,把家眷都遣散回家,把自己一身收拾干净,穿上大婚时的婚服。干干净净的去了冰库。
他把她抱了出来,到了寝殿,放在榻上。
他给她换衣裳,他拿出她的嫁衣,给她换上。“曦雾,我想了很久,我决定,和你,一道去。没有你,我不会独活。孩子交给漼叔也好,他一个人这么多年,陪他解解闷。跟着我反倒是危险重重。”
给她穿好衣服后,他也一并躺在榻上。一把火把王府烧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