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沙下接过酒,酒香扑鼻,冷风似刀,沉默间天地更静。
“我……我确实不想。”她说话的声音小小的,细细的,像是什么弱小的虫,又或是打铁时迸出的火星。
“你都知道我会这么说了,为什么还要问我?”
再重复一遍答案可以得到不同的结果吗?柴沙下不明白。
如果是她,能猜到答案就不会再问了。
“如果能听到你的声音,会觉得更真实,自己想太虚无缥缈,总会觉得万一呢,万一你说你想。”方由南在笑,他的发丝被风吹乱。
背对月光,柴沙下看不清方由南的面庞,只能看到那双被发丝吹缠的眼。
她又喝口酒,热辣的感觉顺着口舌往下。
“为什么要问我这个?”
柴沙下缓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道:“我已经没办法再成为鸣夜塔大小姐了,没了娘就是没了爹。”
如果母亲还在呢?如果母亲还在,她绝对不会在藏门打铁,她会和其他的小姐一样,也许读书学琴,也许练剑骑射,但总之,不会是这里。
要是母亲还在就好了,她之前也学了几年刀法,她想继续学下去。
方由南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那些话都卡在了喉头,最终他也无奈地笑了一下,垂下了头:“我也是孤儿啊,大小姐。”
“我也是一点点,自己往上爬,才去的提督府。”
这些话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多年的苦涩被轻易带过,因此也极为轻易地被柴沙下急匆匆地打断了。
“不说这个了,咱俩不一样。我现在觉得藏门很好,我愿意在这里,我想与世无争。我不是还有很多弟弟妹妹,鸣夜塔给他们就好了。”
柴沙下往下坐了点,整个身子歪在房顶上,漫无目的地望远处星辰,酒瓶在她手里一晃一晃地。
“该你的东西,为什么不争?”方由南眯着眼,看月色下无边雪海下埋着沙,喝一口酒,他又低下头,任发丝吹拂面庞。
他在看什么?也许是柴沙下?
但柴沙下只看着她手中的酒:“塞到我手里的才是该我的,要我去争去抢的,都不是该我的。”
她说完猛灌了一口酒,因着酒劲,沙漠的夜便没那么冷了。
“喏,就像这瓶酒,你送给我,不用我费力去得到,这样的,才是该我的。”
方由南仿佛愣了一瞬,他眨眨眼,而后别开目光,抿出一个笑。
也没有什么是或者否的答案,他拿着自己的酒瓶去碰柴沙下的酒瓶,“来,喝酒。”
“今夜没有那么多是是非非,只是你我。”
月色悄然,柴沙下也笑了,洁白的月光照在她脸上竟生出了几分腼腆。
“好,今夜没有那些是是非非,只有你我。”
喝完这一口,她又举着酒瓶要去碰第二次,这一次风吹乱她发丝,她看着远在天边的圆月又好似在看近在眼前的方由南。
“那……方由南,”
“我们能一直这样吗,看月、吹风、喝酒,一直在鸣夜塔,不管我是谁,也不管你是谁。”
两个酒瓶碰在一起,发出清脆声响,却又立马被大漠风声吞没,只留下方由南的回答。
“我们会的。”
第二日,柴沙下骑着火骆驼赶往关内的临泉镇送货,这火骆驼日行千里,等到晚上日落之前定能赶到临泉镇。
到时候交了货,在临泉镇住一晚,第二日便能赶回鸣夜塔。
一夜变化,沙丘上皑皑白雪已经尽数化掉,柴沙下背着极宽极厚的重刀,骑着骆驼穿梭其间,她腰上坠着鸣夜塔的腰牌,定制的武器被装在锦盒里挂在驼峰上。
平日里这条路都是商队在走,不远处还有驼铃声,应该过一会就能赶上这支商队。
商人运货出入关门全依仗着这临泉镇,这里有最大的边关市集,南来北往的商人汇聚于此,有从大漠楼兰中带回来的香料美酒,也有要送入大漠的绸缎茶叶和马匹。
除此之外,这里还是鸣夜塔最大的贸易点,越远送货成本越高,店铺也就开的越少。是以这里距离鸣夜塔最近,也是最大的流通所在。
柴沙下也不是第一次来临泉镇交货了,大部分客户都会选在临泉镇,或者等有空时亲自去鸣夜塔取。
只是她这次来除了送货之外还想买个寿礼,爷爷的六十大寿定然是不能空手去的,只是以前这些都有母亲来准备,这回要自己准备了。
火骆驼在沙漠间行走风驰电掣,恰如快马。
这是鸣夜塔为运输专门培养的火骆驼,比平常的骆驼快五倍不止。
柴沙下骑在骆驼上一边握着缰绳掌控方向,一边在想自己要准备什么贺礼,正是出神间,一把短小精悍的飞刀挟沙劈空直冲她眉心而来。
霎那间柴沙下甚至能看清刀刃上亮眼的反光。
血腥味和杀气比刀锋先到,危机感让柴沙下下意识向后仰倒在驼峰上才免过一劫。
惊魂未定之际一道沙哑男声紧跟而至:“你是何人?为何前来!”
话音未落又是一瞬黑影闪过,两把飞刀破风袭来,“既然你撞破了我的好事,那你也
——拿命来!”
“我和她不认识!你放过她!我求你!不要再祸及无辜了!”千钧一发之际又一个尖锐气短的男声闯入,正好和黑影的话重叠在一起。
但柴沙下早已握住她那把重刀,拼力向前一抡,十足十的霸刀之气直接将那两把薄如蝉翼的飞刀震落在地。
人随刀走,柴沙下随着重刀的巨大惯力翻下骆驼,落下时半只脚都踩在沙地里,方圆几步之内的浮沙全部为之一振。这时候她才看到不远处的血衣男子,重刀入沙时他也被霸道的刀力震到,几近摔倒。
柴沙下骑骆驼的时候走神了,没注意到自己行路已偏,许久都没追上前方那支商队。
自然也没注意到黑影人和血衣男子在沙地之下的搏杀。
“那个黑影呢?”柴沙下握着刀柄环顾四周,四周空旷,唯有漫漫黄沙。
“他,他钻入沙地之下了。”血衣男说话好似拼劲全身气力,他蹲在沙地上,手撑着沙子,头发散乱,张着嘴大口吸气,血珠自他伤口上滚落,溅在沙地上。
柴沙下一边警戒着四周环境,一边还想再问点什么,虽然眼下明显是坏事,但至少知道自己突然闯入了什么样的坏事里面吧?就算是真要死,也得死个瞑目。
恰有大风吹来,卷沙而起,视线模糊间还未等柴沙下开口,血衣男便一声惊呼:“在你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