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身后!
血衣男的惊呼仿佛来自梦中,柴沙下用警觉编织而成的大网被这尖锐一声撕破。
这张大网将她牢牢罩住,风声沙声也被网罗其中,纵是日日生长在大漠,她也难能分清这其中的关窍。
——沙与沙,风与风,到底有什么区别?!
无奈眼下乃是死生之际,何谈细辨。未等血衣男话音落地,柴沙下便提刀朝后劈去。
“砰!”
遮眼黄沙之中,薄刀如蝉翼划过重刀,柴沙下也与黑影对视刹那。
耳边是金属相碰时撕拉扭曲的声音,眼前是一双满是杀意的眼眸,不过一瞬,须臾即天涯。
呼,风吹。
——又是漫天的沙。
重刀,人,连天沙海,柴沙下还未动作,黑影早已蹿入沙流之中,一切都消失殆尽。
沙,还是沙,只有沙。
她跪在沙地上,垂着头,发丝间满是沙子,双手死死握住刀柄。
刀柄上缠着的红布被她的手汗润湿了,可那一瞬不过一个眼神而已。
仅仅只是一个眼神吗?
黑影的速度太快了,柴沙下根本抓不到。
是,她的刀固然力道很大,固然整个柴家只有她能用得起这把重刀,固然她的刀法师父赞她天生神力,固然……
柴沙下深深吸了口气。
“我们……”
“我们还能活着吗?我……我打不过,也,也抓不到。”
原来今天就是自己的死期吗?她松开握住刀柄的手,又一根一根手指重新握住,可她还是感受不到任何力量。
要是当时不走神就好了,黑影真的太强了,而且她自己死就死了吧,损耗怎么办?火骆驼怎么办?
柴沙下开始恨。
漫无边际的恐惧将她如茧包裹,而后,再来一人,将厚厚的茧层刺破。
“不!”血衣男支着身子蹭过来,他费尽气力去掰开柴沙下的手,又将这只手按在自己的脖子上,声嘶力竭道:“不我不接受,你要死你要放弃,你就先掐死我!”
这声音又尖又锐,如同一根能刺出血的针,让柴沙下被迫抬起了头。
——她又对上了一双眼,一双布满血丝的眼,还有颈间活生生的、正在跳动的脉息。
这双眼的主人太过干瘦,手像枯骨,眼球突出,血滴在沙地上。可他在活。
“自我有记忆起,我已经被追杀了整整十天了,日日夜夜睡不了一个安稳觉,因我而丧命的无辜之人没有十个也有五个。”
“我,我们,”短暂的停顿处,没有了声音的震动,柴沙下反而能更清晰地感受到他的脉搏和他那双渴求的眼,“我们现在不活了,算什么!”
血衣男用膝盖蹭过来,他的血也沾到了柴沙下的衣角,他剧烈呼吸,震动的声带,身上、衣服上的血,仿佛一切都在随着他的言语而震动。
“要是我一开始就死在追杀的刀下也就算了,可是,可是!”
“都现在了……都,都现在了……”
他越说越无力,双股颤颤,最终跌坐在沙丘上,五官拧在一起哭道。
“都现在了求你,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他这张脸灰扑扑的,头发乱糟糟的,不知道是本来就这么丑还是因绝望而这么丑。
要说什么?该说什么?好?不好?答应他?
柴沙下还在震动中难以平静。
她分明掌握着生杀予夺的权力,只要下手重狠一点……
可她的双唇仍似打鼓般振颤,仿佛恶鬼暴露在日光之下:“我……”
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也不需要说。
因为。
“黑影!卧下!”
血衣男去拉柴沙下的胳膊,他没什么力气,能带动柴沙下全因柴沙下自己的恐惧。
一阵风吹沙起,两个人砸在沙丘上,柴沙下的胳膊压在血衣男身上,再往左三指的距离,便是黑影的两把薄刀。
那刀型如匕首,却比匕首更小更薄,只有二分之一漏在外面,其余全部插在沙中。
刀的尾端还在晃。
望着那把刀,柴沙下没由来地感到脊背发凉。
那似乎是害怕的感觉。
不远处的火骆驼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它正托着货物朝某个方向走着,是在寻找水。
鸣夜塔一向纪律严明,丢了命都不能丢了打造的兵刃,面对任何情况都要求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要求绝对的忠诚,要求万事以兵刃以利为先。
可骆驼不过一个畜生,它哪里会知道这些?
“我帮你。”
柴沙下几乎是跳起来,顾不得拍掉身上的沙,她着急去握自己的刀。
“对……很好,这样就很好,我,我熟悉他,我,不,我们可以杀死他。现在才刚开始,刚开始,你不是只和他过了一招吗?说什么放弃?”
血衣男自顾自地絮叨着,他越说声音越低,到最后柴沙下只能听到一句。
“没事的,对,会好的。”
这时候血衣男已经深吸一口气,他蹭过来和柴沙下背对背:“我可以感知到他在哪里,听我的。”
好。柴沙下闭上眼。
呼——风声还在,血衣男的声音还在,还有刀。
刀,听令而走。
“砰!”
“砰!”
“砰!”
风声、刀声、沙声,柴沙下深吸一口气。
已经六七次了,她都防住了黑影。
“我们只守不攻吗?”她问。
还可以支撑多久?
没有回应。
滴。
一滴,两滴,是谁的血,还是汗。
滴。
直到某一个瞬间。
“就是现在,朝前劈!!”血衣男骤然狰狞道。
柴沙下拼力劈去——
“铮!”
她感觉自己确实砍中了什么,睁开眼,重刀上滚落血珠,还有落在一旁的半只手臂。
“这样……这样就结束了?”
她愣愣地回过头去看血衣男。
血衣男已经没办法再回应她,他倒在沙丘上,血腥味冲鼻。
完了!柴沙下急忙去探血衣男的鼻息。
还好,还好……还活着,柴沙下跌坐下来,松了口气。
她望着天边,此时已是红日西沉。
大漠风吹,沙海变换,一切如旧。
几个呼吸后,柴沙下爬起来,她的腿在抖,她的手还麻,她拍掉身上的沙,她要找到骆驼。
突然,她察觉到自己腰上少了什么。
少了……
柴沙下猛得瞪大了双眼,完了完了,这回是真完了,鸣夜塔的腰牌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