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南辰嗯了一声,对长离道:“你先下去,我有些话要对少堂说。”
长离低声应了句是,又看了一眼莫少堂才转身离去。
莫南辰走过去,一只手搭在莫少堂肩上,声音少有的有些哀伤:“少堂,你是不是恨我不肯让你修行?”
莫少堂冷淡地说:“我只怪自己无能。”
莫南辰苦笑一声:“你连语气都和他一模一样。”
莫少堂怔了一下,回头看他。
莫南辰拉过来一张椅子,挨着他坐下来,两人靠在一起,像是普通父子那般闲话起家常:“我跟你说说你大伯的事吧。”
莫少堂没有反应,莫南辰自顾自地说道:“大哥和我是双生子,可惜他和你一样,一生下来就因为经脉问题不能修习幻月心法,那时他跟你现在很像,觉得自己不被父亲重视,整日闷闷不乐。我那时什么都不懂,只想逗他开心,就瞒着大人偷偷把幻月心法传授给他,结果他练完后,经脉承受不住真气,差点爆体而亡。”
“父亲尽力施救,也只是保住了大哥一条性命,但经脉全废,从此再也不能修行任何内功心法。”
“后来大哥觉得在剑宗呆不下去了,就求我送他下山,我到现在还记得那天,他临走时看我的眼神,可我知道他恨的不是我,而是他自己。”
“你生下来时比大哥情况还严重些,你的母亲甚至因此离世,所以我一直严令你不准修行剑宗的任何心法,本想多等几年让你调养好身体,再送你去其他门派修行,可是你这孩子的性格——我这样说你可能会笑话我,师兄听了肯定又会骂我没用——我每次看到你都很害怕,怕你恨我,恨你自己,最后像我大哥那样远走他乡,数十年来都不肯回家见我一面。”
莫南辰说到这里时,脸上依然带着他惯有的那种云淡风轻的笑容。
莫少堂抬头仰望着他,忽然觉得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人。
莫南辰低头迎上他的视线,微微一笑道:“其实没用的那个人是我才对。”
莫少堂忍不住打断他:“父亲。”
莫南辰停口,莫少堂安静地看着他:“父亲一直是我最仰慕的人。”因为仰慕,所以追逐,所以失望,所以最后自我厌弃。
莫南辰抬手摸摸他的头:“好孩子。”
他沉默了一下,接着道:“我前日给墨音谷的商谷主写了封信,问他可否收你做亲传弟子,商谷主的回信今天才送到我手里,他同意了。”
莫少堂一震,惊愕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对莫家这样的修真世家而言,拜入别派基本上等同于脱离家族派系,从此与家族再无瓜葛。
莫南辰温柔地看着他:“少堂,你已经长大了,可以为自己拿主意,我只是想告诉你,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你永远是我莫南辰的儿子。”
莫少堂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人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良久,他才轻轻说了一个字:“好。”
长离听到这个消息时没太大反应,只是顿了一下,然后又继续往煮药的炉子里添火。
莫少卿难过地说:“父亲说墨音谷的环境更适合养病,让我明天一早就送二弟出发。”
终于还是来了,长离恍惚地想。
哥哥到底还是记恨着我。
他要离开我了。
长离木然地将煮好的药倒进碗里。
应该的,她想,这就是对我最好的惩罚。
烧得滚圌烫的药汁溅出来,有几滴溅到手背上,她却仿若未觉。
这样小小的伤痛,比起心头烂了数月,已经快要腐烂化脓的伤口来说,又算的了什么。
长离不知道莫少卿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房间里,又是如何熬过了整个通宵,等天蒙蒙亮的时候,她从床圌上坐起来,认真地梳洗好,换上最喜欢的一套衣服出门了。
只有少数几个人来给莫少堂送行。一行人御剑来到山脚下时,已经有备好的马车在那里等着了。莫少卿背着莫少堂到车上,将他安顿好,又将分量很轻的包裹放进车厢,然后自己也钻了进去。
莫少堂掀开窗帘,冲莫南辰他们挥手告别,目光最后落到长离身上,他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可对上到后者有些呆滞的视线,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莫南辰道:“此去路途遥远,少卿你要好好照顾弟弟,少堂,你先安心养好身体,墨音谷不比剑宗,出门在外,不可再由着性子,切记尊师重道,潜心修行,不可坠了我莫家声名。”
莫少堂听得眼眶一热,轻声应是。
莫南辰又说了许多,最后静玄真人打断他道:“又不是不回来了,你至于吗。”他这才收口。
莫少堂最后看了他们一眼,放下窗帘。
车夫一甩缰绳,马儿长啸一声撒开四蹄向前跑去。
从头到尾都保持着沉默的长离,此时正出神地望着那辆马车徐徐离开的背影。
走了,真的走了。
爹爹不理我,现在连哥哥也走了。
长离觉得冷,如同那个雪意深寒的清晨,莫少堂浑身是血倒在她面前时,那种席卷四肢百骸的冷。
然后她突然追了上去,没有御剑,甚至也没有运气,她就这样像发疯一样追着马车拼命地跑,嘶哑的嗓音被风吹得像是断了弦的瑶琴。
“哥哥!”
“你一定要回来!”
“我等你回来!”
“哥哥……”
……
莫少堂听到身后带着哭腔的声音越来越远,他忍不住掀开车帘,却被莫少卿一把拉住了手。
莫少卿问他:“你下去又能怎么样呢?你不去墨音谷了吗?”
莫少堂错愕地看着他。
莫少卿叹气:“少堂,父亲一直想提醒你,却没能说出口;小离是你亲堂妹,你们都姓莫,她不懂事,难道你也不懂吗?”
莫少堂像被人迎面打了一拳。
车后那一声声哥哥渐渐远去,直到消失不见,他抓住车帘的手,终于也慢慢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