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玄真人从屋里出来时,长离还跪在院子里。
静玄真人进去之前她就跪在那个地方,三天过去了,她仍然像个雕塑一样跪在原地,似乎一步也没有挪动过,厚重的积雪几乎将她淹没成雪人。
听到开门的声音,长离蓦地抬头看过来,那双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静玄真人。
静玄真人叹口气:“好了,你起来吧。”
长离跪着没有动,两行眼泪顺着冻得通红的面颊流了下来。
静玄真人到底心疼这个宝贝徒弟,过去扶她起来,嘴里说道:“你不进去看看少堂吗?”
长离听了这话,连忙点头,同时抬手胡乱地抹了把脸。
静玄真人拉着她没让她进去,对一旁守着药炉煎药的丁瑶道:“打盆热水来给师妹洗洗脸。”
丁瑶应声去了。
也是道祖保佑,长离那日带着重伤昏迷的莫少堂飞到听风阁时,莫南辰和静玄真人恰好都在,见到浑身是血的两人时都惊呆了。莫南辰一摸莫少堂脉门,二话不说立刻取出贴身珍藏的回天丹捏碎给他灌了下去。
静玄真人仔细看了看长离,发现她身体并未受伤,脑子却像是受了什么刺圌激,不管问她什么都没有反应,只是紧紧地抱住莫少堂不肯松手,具体情况还是而后赶来的叶沐影告诉他的。
莫少堂立刻被送到了悬崖上的石屋救治,进屋前,静玄真人对守在门外不肯离开的长离道:“到院子里去跪着,没我允许不准起来。”
莫少堂没有真气护体,硬接了朱雀剑气,全身经脉内脏都遭受了巨大的创伤,幸好莫南辰及时喂他服下极为珍贵的回天丸,又得他二人连续三天不断以真气为他接续经脉,这才终于保住了性命。
静玄真人从丁瑶手中接过绞干的毛巾,轻轻地给长离擦去脸上的污渍,看着上面大大小小的冻伤,他有些心疼又有些气恼,对旁边的丁瑶道:“你这大师姐怎么当的,就在旁边看着师妹挨冻?”
丁瑶低下头没敢说话。她满心委屈地想,明明是师尊您让她一直跪着来着。
静玄真人给长离收拾干净,见她还木着一张脸没反应,便冷下脸道:“进去后不许再哭了。”
长离红着眼睛点头。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草味,莫少堂躺在房间中圌央,身上插满了细细长长的银针,莫南辰正坐在他旁边闭眼打坐。连续输入了三天真气,又以银针不停地接续经脉,加上心绪焦虑,饶是莫南辰这般修为也有些扛不住了。
长离站在门口,两只脚像是在地上扎了根,半天挪不动步,直到静玄真人在身后推了她一把,她才迈着沉重的脚步走过去。
莫少堂安静地睡着,那张原就白圌皙的脸此时毫无血色,浓黑的睫毛不安地颤动着,似乎随时都要睁开眼睛醒过来。
长离在他身边跪下,颤抖着去握他的手。
她居然打伤了莫少堂。
整整三天,这个想法像是一条毒蛇盘旋在她的心口,只要稍稍想起来,胸腔里就痛得像是被毒牙咬住且不断撕扯。
那样的疼痛让她想要呕吐。
如果可以,她宁可真的被莫少堂在胸口刺上一剑,也好过这一遍又一遍剖心般的折磨。
静玄真人摸着她的头低声说:“会好起来的。”
师尊淡定的话语一如既往有种安心的力量,长离用力地点头。
莫南辰调息完毕,一睁眼就看到长离,他怔了一下,心里已开始叹气,开始烦恼该说些什么才好。
长离见他睁眼看着自己,慌乱地对着他磕了个头,半晌也没说出话来。
莫南辰一向喜爱这个侄女,从没对她说过重话——事实上他本来也很少说重话,没想到两个小孩过招居然会闹出这样的事情来,他不训斥几句也实在说不过去,便冷着脸说:“离儿,你这次可太离谱了。”
长离伏圌在地上,闻言颤抖了一下,哽咽道:“弟子知错,请宗主责罚。”
莫南辰沉默着,静玄真人在长离身后递了个眼色过去:人都没事了,你也差不多就行了啊。
莫南辰咳嗽一声,道:“罢了,就罚你留在这里好好照看少堂,直到他复原为止。”
长离知道二叔疼爱自己,可这时候他越是宽容,她心里就越是难受,只盼着他狠狠责罚,仿佛这样才能纾解她内心的折磨。
莫南辰说了几句后便离开了,静玄真人待了一会儿,将莫少堂身上的银针尽数拔去,嘱咐了一些事宜后也去休息了。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静得只能听到莫少堂缓慢的呼吸声,这声音让长离紊乱的心绪稍稍平静了下来,她俯下圌身,额头轻轻抵在莫少堂肩膀上,鼻尖嗅到熟悉的气息,她的眼泪无声地落了下来。
莫少堂醒来时,觉得全身痛得像是被人从中间撕扯开,然后又一片片地装回去一样。他盯着头顶的石柱,花了一点时间才想起这里是师伯的住所。
昏迷前的画面是一片刺眼的红光,耳边似乎还回响着朱雀清脆的长鸣。
是长离失手伤了自己?
他给了自己一个嘲讽的笑,看看你,和自己妹妹练个剑也能弄到这般田地,像个废物一样,活在世上到底有什么用?
莫少堂试图坐起来,然后他发现身边还躺着一个人,他侧过头去,就看见长离挨着他蜷成一团,脑袋紧紧地缩在他肩窝处,那张巴掌大的小圌脸上还挂着未干涸的泪痕,看上去憔悴又可怜。
莫少堂挣扎着抬手去触碰那湿漉漉的脸颊,长离并未睡熟,一碰之下就醒了过来,见莫少堂已经清醒,立即坐起身,满脸惊喜地问道:“哥哥你总算醒了!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莫少堂轻轻摇头。
长离看着他的脸,初时的喜悦渐渐褪去,她低下头,嗫嚅着说:“对不起……”她咬住下唇,艰难地吐出模糊不清的字来:“都是我的错,哥哥你不要讨厌我……”说着又要落泪。
短短几天,她好像把这辈子的眼泪都要流光了。
莫少堂轻轻拉住她的手,制止了她的话和泪水:“我不怪你。”他淡淡地笑着说,声音带着些嘶哑,却又极尽温柔,像是怕一不小心就弄碎了她。
盘在心尖的毒蛇挥舞着獠牙,冒着毒液的齿尖在柔软的心脏上滑动。
长离反手握住那只手,没有再说什么。
天气慢慢转暖了,莫少堂休养了一阵后,就从静玄真人屋子里搬了出来。
他身体已经好得七七八八,只是双腿经脉不畅,行动暂时有些不便,长离整日里陪着他,一切功课都暂时搁置了下来。
那天天气很好,莫南辰来的时候,莫少堂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长离蹲在旁边给他按捏小圌腿。
莫少堂按住她的手:“好了,你别做了。”
长离冲他笑了笑:“我不累的。”
莫少堂依然按着她的手,长离脸上的笑慢慢淡了下来,她垂下眼睑,阳光下,那张白净的脸覆上了一片阴影。
莫南辰眉头一皱,过去问道:“今天好些了吗?”
长离站起来向他行礼,莫少堂靠在椅子上,表情淡然地说:“好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