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四日,湄坞大营。
王景一身戎甲,面容更添几分冷峻。他站在高台上,示意亲卫一眼。
随着一声低沉的号角声响起,湄坞大营瞬间开始发出盔甲与兵器碰撞的清脆声音。
士兵们从营帐中鱼贯而出,步伐整齐,他们有的面容粗犷,有的年轻富有朝气,有的肃穆庄重,他们手中紧握着兵器,集结在高台之下。
一炷香后,士卒已经在各自长官的率领下整饬甲容,严阵以待。
王景环视一眼众将士,说:“出发。”
威武将兵,旌旗猎猎。
没有人询问为什么会提前出发,也没有人问为何计划变更。军中上下一千多人,只会因为他的意志而转移。
两日来的行军让士卒的面容都染上了风霜与疲惫。王景找来曾有德说:“天气有异。”
曾有德看了眼晴朗的天空,问道:“末将即刻下令强行军?”
“不。”他说,“你带一百人同我强行军,奔袭集获水。这样目标小,方便行动。至于这边就让江明负责。”
“诺。”
服下疾行丹和培元丹以后,这一哨人疾行出发。第二日就下起大雨,道路泥泞不堪,后面连续几日的冰雹天,使得行军愈发艰难。
八月十一日夜,集获水有雨。
在某处避雨的王景等人,终于可以歇息一下。一夜休息过后,十二日上午辰时,他们离集获水只有四公里了。
不远处,一支盛大的接亲队伍出现在路上。远远望去,那一片火红的色彩格外引人注目。走在最前面的是几个吹奏喜乐的乐师,他们鼓足了腮帮子,卖力地吹奏着欢快的曲调。
“止步。”王景示意众人隐蔽。
紧随着接亲队伍的是提着红灯笼的仆人。待接亲队伍远去了,王景与诸将士又回到道路上。
王景问曾有德,“接亲不需要新郎官吗?”
“或许习俗不一。”
想了一下,王景说:“原地休息,有德你遣派五人跟上接亲队伍,如果不远的话,我们就亲自帮苟循接亲。”
“诺。”
接亲队伍走得并不远,约莫一个半时辰便开始返回。早已埋伏等候多时的王景等人不费吹灰之力便拿下了这支毫无防备的队伍。
“大胆,你知道我们是谁的人吗!”小妖甲说。
王景撇了他一眼,小妖甲便被冷冰冰的眼神震慑,不敢说话。走到花轿面前,隔着珠帘,王景问道:“姑娘可是自愿下嫁。”
“小女子并非自愿。”声音清脆,听起来年龄不大。
“如此,还请姑娘配合我等。”他说,“必不伤及无辜。”
接着,便是甲士换做接亲的队伍,步伐稳健而整齐。至于那群身着鲜艳服饰的丫鬟和婆子在被‘说服’后,跟在轿子的两侧,她们手中捧着各种嫁妆。璀璨的珠宝盒里藏着短刀,精美的衣服下是冷冰冰的甲胄,小心翼翼的地轿子里是庄重肃穆的王景。而新娘子被三名甲士护送着送去安全的地方。
集获水的百姓妖民们见到接亲队伍归来,眼里满是不愿的祝福。只有孩子们在人群中穿梭嬉戏,追逐着飘落的红色花瓣。
苟府门前的苟循穿戴新郎服,面带笑容,迎接着往来宾客。在瞧见花轿归来的那一刻,一杆闪耀着银光的红缨枪直射而来。
面上的笑容还来不及收起,他便拉来身旁的仆从替他堪堪挡下了这一枪。
王景身形一闪,身上的气息犹如汹涌的海浪般澎湃,脚尖轻点地面,身形犹如鬼魅一般向前冲去。拔出长枪,一抖,枪尖绽放出无数朵枪花,绚烂烟火般的奇景就在这一瞬间发生。
苟循喉间发出‘嗬’‘嗬’的声音,随即倒在地上。他到死也不知道为什么。
“苟循已死,降者不杀。”王景说完这句话,脱下精美衣服的甲士也纷纷跟着喊起来,声势浩大莫名。
接管集获水的过程并不顺利,苟循死后仍有妖卒负隅顽抗,虽被王景及时赶到击杀,但分身乏术,依旧造成了数十人的伤亡。
回到集获水的衙府,王景坐在首位上,听着曾有德汇报。
“苟循府中的灵丹共计一千三百枚,其中培元丹七十四枚,聚灵丹二十一枚,五行元旦各一百四五枚,其中有三枚损耗……”
苟循的灵丹从数量上来说不算多,从质量上来讲也不算优秀。想起苟循对袭击的应对方式,简直糟糕透了,以至于反击都不能做到,王景觉得苟循此妖不喜修炼,只贪女色。
“苟府妻女妾室共计四百六十一人,其中凡人女子二百六十人,妖族女子二百人,妻一人,妾四百一十二人……”
“等等,多少妾室?”王景惊叹道。
“四百一十二人。”
“东冶胜麾下的妖将就这般狗走狐淫吗?”
曾有德摇头说:“末将不知。”
“继续念吧。”
“财訾核算如下:‘一刀平五千’三百枚,银两万四千两,珠宝若干价值约为四万两千两,字画约为七千两……”曾有德念完后,说:“珠宝多是从他的妻妾身上取下来的,件件珠光宝气,晔晔照人。”
“未曾伤人性命吧。”
“未曾。皆是令其府中仆婢取下。”
“嗯,做的好。我们尚且不知其中哪些是无辜的,哪些是助纣为虐的,姑且都好好对待便是。”
“诺。”
王景关注的重点在于粮草,于是他问道:“粮草几何?”
“暂未统计出来,粗莫估计有一万石左右。”
“善。有德,十五日内募集一万人可能做得到?”
“各族皆可的话,可以。”
“那便交给你了。”
“诺。”
“江明他们离集获水还有几日路程?”
“两日,八月十四日应该就能到。”
“好。”王景想了想,又说:“集获水这边的吏员,无罪者即可释放,官复原职。有罪者,你要告诉他们在八月十五前,交代罪行者,减罪一等,十五日后未曾交代者,查有实据后,皆徒刑。”
“主上,这会不会太轻了?”
“徒者奴也,盖奴辱之。我们要修路就需要劳力,征发劳力,有碍农忙,即便以工代赈,我等亦无那么多银钱,不如废物利用,压榨其剩余价值。”
“主上别具慧眼,属下倾佩。”
“什么时候,你也会拍马屁了?”王景打断要请罪的曾有德,笑道,“好了,无论是搴旗陷阵,还是长算远略,皆我事,职责所在罢了。你莫要学公孙越的狡猾。”
“诺。”
八月十五日,苟循死后的第三天。
随着江明率众到来,集获水的秩序开始恢复。
卯时的时候,早市已经开启。
恢复经济秩序是苟循看重的事项中的一个。以往早市需要缴纳一百文钱的摊位费,五十文的看护费,五十文的……巧立名目的费用,看得王景眼花缭乱,然后他一笔划除,只留一个一个十文钱一日的摊位费钱。
报晓的吏员执铁板,敲打着沿街循门报晓:“天色晴明。”
集获水的早市要比湄坞的早市大上许多。昨日的刺杀对底层妖、人没有多少影响。他们不在乎上面换了谁,只要能让他们过好日子就可以了。只是这一点也成了一种奢望。
没有了杂费,早市摊贩的价格也随之而来降了下来。以往五十文才能吃饱的早食,现在十五文钱就可以做到。
王景走在集市的街道上,吃了一碗羊杂米线后,在确认无人闹事以后,便留下二十文离开。本来就有维护秩序的役卒在,但近来的一些事情,让他有些不太相信某些群体了。
离开早市,来到十二日最后一场厮杀的地方——城墙。
明明苟循已死,这些妖卒居然还负隅顽抗,莫非苟循对这些城墙守卫极好?问了一些降卒,他才知道并非苟循善,而是东冶恶。这些守卫城墙的妖卒,乃东冶胜的旧部,若是未战先降,家属是会被清算的。
十二日夜,他便命人清洗,但仍然留有痕迹,带来的一百士卒也在这里伤了十来人。城垛上沾染着未清洗干净的血迹,湄坞的旌旗微微飘动,一切都宣示着集获水的归属。
城墙上现在都是湄坞的战兵,大约有三十多人。他们依旧在清理昨日的尸体,准备将其火化。
偶尔吹过的风带来一阵令人作呕的气息。确认没有异常以后,王景又踏上了回衙府的路途。
偶遇的百姓们,行色匆匆。若非生计所迫,他们此刻或许会蜷缩在家中寻求一丝慰藉。
王景虽然已经安排吏员给予这些百姓提供工作的机会,但这并不代表每一户都能得到较好的安排。即使是个人伟力的时代,也会有人力穷尽之时。
一些人则呆呆地站在原地,仿佛沉浸噩梦中无法自拔。王景上前询问过后,知道这些人是原先被苟循害得家破人亡,如今都有些疯疯癫癫的。心中哀叹不已,随即将这些人往安济院带,十来个人的队伍,等到了安济院队伍已经变成了百来人。
见到新任掌管者的安济院掌院还来不及献上谄媚,就看到王景身后的百人队伍,面色一下凝重起来,他随即便让安济院的吏员开始登记相关信息,腾出房间,请来大夫郎中。
安济院掌院张文礼的处置安排井然有序,在王景心中留下了一个好印象。在安济院中,王景就看着张文礼调配吏员,不由得出张文礼是一个干吏的结论。
就是不知这人是否表里如一了。看了一阵后,他便回到衙府,此时被放出来的无罪官吏纷纷向他行礼,拱手回礼之后,众人便聚集在一起,考虑如何恢复经济,提振教育的事情上。
废除苛捐杂税是第一要务,简明税制是王景一直在做的事情,涸泽而渔的事情能不干就不干。
说起来简单,执行起来很难。或许是因为这些官吏无罪底气硬,又或许是王景给他们的印象是好的,一个二个都敢于发表意见。而这些意见有好有坏,只有在废除苛捐杂税上,他们的意见是惊人的相同——不可以。
至少是现在不可以。可以减赋税,但绝不可以废除赋税。理由就是集获水也缺钱,用钱缺口很大,需要杂税弥补空缺。
“集获水之利在于鱼盐,鱼盐之利可赡贫穷。”王景说。
一名官吏说:“鱼盐之利,在大贾,可夺之。”
“不可。若伤商贾,商业难兴。”这是另一个官员说的。
“有罪者夺其家产,无罪者寻其合作。”
“官督商办。”王景见众人不解,于是解释道:“衙府是为了追求商业稳定和利润的目的在,所以我们可以和商贾合作,各自协定一定比例的出资。盈则各自分润,败则吸取教训,能者入,劣者下。衙府没有那么多的经营之才,但商贾有,我们把握大方向,给予一定的优惠政策即可。具体经营交给商贾负责。”
众人沉默了一阵以后,一名官员开口说:“比居同势,朋比为奸。”
“此类事情杜绝不了的。”王景笑着说,“制度再好,也需要人来执行。一旦由人来执行,那就不好说好坏了。”
“废除苛捐杂税是好事,但百姓不知道,那么这苛捐杂税到底废没废就在两可之间。”
“所以需要监管问责。”
“问责对事对人,事情经办下去要落实到每个衙署,每个人身上,责任到人,问责才有前提;职责清晰,问责才有依据。你们都没有做过什么坏事,一身清白又怕什么呢?敢较真、有原则,不做烂好人,对失责必问、问责必严,下吏总归不敢过于欺瞒。”
问题又回到了废除苛捐杂税上面。王景完全可以一言堂,但就像他说的制度再好也是人来执行,这些人不愿意,那是换批人就能解决的吗?指望像木桩一样站在那里的江明吗,所以他愿意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让这些人都明白他的想法。
“鱼盐之利是为了废除苛捐杂税,官商督办是为了提振经济,绣衣监察是为了防止勾结,三手一起抓,总能办成一件事情。”
“你们以为如何?”
沉默,沉默是今日的衙署。一名叫李瑞的官员站了出来,表示支持王景的决定。随后就是众人争相表态,并承接相应的任务。
集获水完全稳定下来,需要数月之久,王景没有那么多时间。
在江明提醒他现在搭建的军队都是一群乌合之众后,他骂了几句江明,便准备带着曾有德的一哨战兵前往盖山城。
“九月一日,就算是一群乌合之众,你也要给我带到盖山城下来!”王景说,“雷澄,配合好他。”
两人硬着头皮接下了任务,便目送这支百人队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