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弹指,依然还是那一片中心大湖,不过站在湖畔的景辰,模样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漂亮少女了。
画面仿佛是静止一般,湖面风平浪静,少女隔湖远眺,这行为和当年男孩的举动一模一样。
许久之后,少女收回视线,走向一块湖畔巨石,巨石上是一幅近乎完成的画作,画乃身前湖,如静似动,仔细观之,仿佛囊括了湖水的一切状态。
这幅画,景辰足足画了五年。
为了这一次收笔,她也已经足足等了两年。
画师皆有其作画风格,这一幅《动静湖》不管谁去看都会觉得无比熟悉,却总也无法想起这熟悉之感因何而来……
但少女的作画,不是单纯的爱好,是修行。
长达五年的修行。
只见她突然间凌空一指划向巨石,三指勾勒过后,湖面破开,高浪倒卷,一条三丈宽的通路直达湖心。
“不愧是继承了雪狼王与先知血脉的极阴体,只是刚跨入半神境界,气息的爆炸便能造成如此大的动静,想来不用多久你就可以超越你的父王了。”
说话的同样是一个女孩,漂亮的脸蛋因为一张蚁形豁嘴显得有些怪异,从景辰观湖开始,她就一直蹲坐在她身后远远地注视着。
景辰没有回话,不是因为身后的女孩无法听到的她的声音,她就是单纯的不喜欢女孩而已。
女孩因为能看到魂体,被父王派过来看管她。
转过身,依旧没有理会女孩的意思,景辰径直往自己的院落走去。
女孩毫不在意,继续远远地跟在她身后,这是景辰的要求。
“小辰儿,你上次请我帮忙的事情,我想我有办法了。”
王宫的偏殿里住着一位美男子,笑容和煦,智慧通达。
景辰很喜欢他,不光他会讲很多各个大陆里她从未听过的奇闻异事,也因为这位美男老师教会了她作画。
景辰真的很喜欢画画,老师讲述各大陆种种风貌之际,以画代言,仿如身临其境。
而无法用言语沟通的她,比起枯燥的文字来,这种形象的表达方式更让她欣喜。
景辰眼中闪着金光,在她面前,也凭空出现一个眼冒金光的可爱女孩,乃一幅平面画,画中女孩旁边写着“真的吗”,外加一个大大的问号。
“哈,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男人笑道,“不过,这事情要瞒过那只小蚂蚁可是非常困难。”
景辰皱起了眉,空气中出现一个泫然欲泣的小女孩。
“唉,最受不了你这样。”男人摇头叹气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刻满咒文的手环,“给她带上这个手环,她就无法觉察到你神魂离体了。”
“还是师父你最好了。”景辰高兴地拉起男人的手,左摇右晃。
下午时候,叫作昂特的女孩就已经带着景辰送给她的漂亮手环了,她觉得或许是小姐慢慢开始接受她的存在了,内心里有些雀跃。
当天深夜,整个王国都在沉睡,但昂特似乎完全不用休息,从她被主人派来保护景辰开始就从未睡过,此刻她就坐在屋子角落里那一盏昏黄暗灯下看书。
“白天的时候倒从没见她看过书,真是奇怪的人。”景辰边想着边神魂离体,随即径直往中心大湖飞去。
刻着“动静湖”的巨石静静地躺在湖畔,景辰伸出右手按在了画上,湖面破开,直达湖心的通路再次出现在眼前。
这是老师教她的可以破除对魂魄禁制的手段。
上一次,她就因为好奇心起,想下去瞧瞧,差一点要了她的命。
湖面破开的声音很大,不过被呼啸的夜风掩盖了不少,一向安静祥和的宅院也从来不需要如何警戒。
景辰回头往宅院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再一次义无反顾地飞向了湖心。
湖心有通往城外的通道,那是父王准备的逃生通道,她那个被西方大陆戴上“妖言惑众”帽子的先知外公就住在那里。
但景辰要去的地方不是外公家,而是中段岔口上的一个巢穴。
一炷香过后,景辰成功到达那座传说中的巢穴,巨大的洞口有一个与之相配的森然巨门,门上没有钥匙孔,因为它被合上的时候本就没打算再度开启。
巨门阻挡着一切外来者的闯入,就算是连墙壁都能穿透的魂魄也一样毫无办法,但巨门也同样是覆盖整个巢穴的禁制的起始与终结之处,而景辰这一次也做好了破门而入的准备。
老师画艺精湛,因为他是一位符咒大师,有他经过多年研究终于成功完成的解禁咒,景辰相信自己这一次一定会成功。
念动师父交代下来的咒文,涂于体表的解禁咒闪耀着强烈的光线。
就算景辰此时已步入了半神境界,完成这段冗长的咒文还是非常吃力。
咒文声毕,巨门轰响,门缝中涌出一股刺骨冰寒的气息。
就算只是魂魄形态,景辰依旧狠狠地打了个寒噤。
“真像是地狱吹来的风啊。”离魂游荡的少女幽幽地叹道。
巨门之下是一条漆黑的隧道,隧道的四壁都是坚硬的冻土,冻土上有着许多奇奇怪怪的花纹,景辰推测这些花纹或许就是这巢穴禁制的源泉。
一路通途,出口尽在眼前,却依然是一处被堵死的出口。
不过,没有缠人的禁制阻挠,眼前就只是一扇简陋的门,有人在门扉上刻下了一行字:“打开这扇门,谎言会被拆穿,但真相绝不是你想要的。”
景辰认得这是父王的笔迹,于是停在门前沉默的摩挲起那一行刻字,难以抉择。
这一切要从做起那个预言梦开始。
这是景辰从母亲那里遗传的血脉能力,她不清楚身为最强预言师的外公能做到何种程度,反正,据她所切身体会的所谓预言能力只不过是在时间乱流中捕捉信息罢了。
景辰把其称呼为预言梦,因为它的到来真的跟梦境很像,在时间乱流里,没有前因、不知后果,她只能获取少量的未来片段。
第一次梦到未来是在同“景洛”一番交谈后的第二天晚上。
她梦到自己最终因为不忍心杀掉“景洛”,被父王找来的那位魂师把她的灵魂禁锢在了体内,“景洛”也真如他所说的,在她的灵魂被禁锢的同时被完全的毁灭了。
但略有不同的是,景辰发现从魂师施法开始,她的目的似乎便只是要把“景洛”给杀掉。
噩梦惊醒,景辰还没有意识到这是预言,因为这个梦有些不对劲,或者说它的不合理性正符合梦的特征--如果只是把自己的灵魂禁锢住也就算了,为什么那位魂师能看到她的幻想人格?
然而,无情事实很快击碎了她的自我安慰,三天后的下午,父王带回来了那位魂师。
跟梦中一模一样的美丽女人。
当天晚上,“景洛”第一次在满月之外的夜晚出现,他的身影发虚,几乎淡到景辰看不清他的眼睛。
他微笑着对景辰说:“明天那位魂师就会施法禁锢你的灵魂了,你也该作出决断了。”
“不急。”景辰回说,她看向“景洛”那一双模糊不清的眸子,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你猜我现在想的是哪个数字?”
“……”
“景洛”的笑容消失了,他盯着景辰,不作回答。
果然啊,对方根本不知道自身所想,他知道的只是自身所见……
也就是说,对方仅仅是与自己共享了一个身体。
“你其实根本不是我的幻想人格,极阴体指的也根本不是我,对吧?我父王从一开始就是想把你从我的体内除去,或者说,想把你这个真正的主人从你自己的身体里除去。”
景辰一口气道出了心中推断。
“你真是个聪明的小丫头。”
“景洛”用力地鼓起掌,不过因为是灵魂形态,难以听到声音就是了。
“但我还是不明白,让我杀了你,和让你被魂师驱除,到底有什么不同?”
“哈哈。”
“景洛”再一次露出他那副可爱的笑容,但此刻在景辰看来却有些恐怖。
“你也知道,我是这具极阴体的主人,如果你杀了我,没有魂师的帮忙,你也会死。”
“你恨我也是应该的,谁让我霸占了你的身体,又要把你的魂魄也给抹去。”
景辰一脸歉意的看着面前的少年,感叹道:“我想我父王一定是用了某种方法让你无法对我动手吧?所以你才会想到这种同归于尽的办法。”
少年摇头:“你只猜对了一半。”
“哪一半?”景辰不解。
“关于你父王的所作所为。”
“那另一半呢?”景辰依旧不解。
“我并不恨你,相反,我非常地喜欢你。”
“你喜欢我?可……为什么?而且,你……究竟多大啊?”完全意料之外的答案,惊得景辰一阵儿语无伦次。
“一岁。”“景洛”回答道,“你第一次看见我时,便是我的诞生之日,不过因为灵魂和肉体的一致性,让我看起来和你一样大。”
“可你不是这副极阴体的主人么?”
“我只是一个极阴之地孕育出的极阴灵体,魂魄未成之时便被你父王带到了这里。”
景辰沉默了许久之后,再度开口:“你说你喜欢我,为什么还要杀了我?”
“我是万年古树孕育的灵体,就算未成魂魄,但已然有了意识,那时候你父王要我做什么也大致猜到了,更何况,我看到了真正的你。”
父王费尽千辛的帮自己找来容纳灵魂的肉身,“景洛”就算是喜欢自己还是必须要置自己于死地,答案似乎呼之欲出……
景辰的嘴唇开始哆嗦:“你……看到了什么?”
“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