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辰出生的那一天,有流星落进距王宫十里外那座永不冻结的中心大湖里。
当举族都在欢天喜地的庆祝公主诞生的时候,从产婆手中接过女儿的王后却毫无征兆地昏倒在床。
这一次昏倒,使得王后变得神经失常,四年里一句话不说,每天就坐在窗畔望着十里外的中央大湖发呆。
“或许,王后是想要一个儿子吧?”这是婢女们自认最靠谱的猜测。
四年来,她们没见王后抱过自己女儿哪怕一次,就连远远望上一眼,都像是看到了某种可怕的怪兽。
四年后,王后留下一纸书信神秘失踪。
再过不久,有族人去雪山采药时在山崖下发现了她的尸体。
又过了四年,景辰已经长成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了。
八年来,景辰从没有离开过她那间寝宫,但她已见过许多形形色色的别族,都是父王找来给她看病的。
可景辰的病一直都没有治好,父王也一直没有放弃过。
景辰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她无法发出声音,她的灵魂也总是不自觉的从身体里面往外跑。
灵魂出窍后,她会看到许许多多可怕的魂魄,虎视眈眈地盯着她,想要把她撕碎,侵占她的身体。
这一天,是七月十五,月圆的日子,景辰趴在自己卧寝的房门上往外张望,瑟瑟发抖,倒不全是因为惊恐,隐隐还有些许期待。
长得看不到尽头的走廊,地上月光如水,朦胧的黑暗里传来沉重的闷响声,仿佛是重锤正敲击着厚重的墙壁。
闷响声越来越近,整座寝宫都被重物敲击的开始颤抖。
没多久,高大的黑影便出现在了景辰的面前。
他向景辰露出他那在黑夜里比月光还要洁白的牙齿,然后向长廊的彼端歪了歪头,示意她跟着他走。
景辰赤着脚在冰冷的水晶地面上蹦跳着跟上,她的小睡裙随着她轻快的跑动上下翻飞着。
抛去那些可怕的怪兽魂魄,景辰很喜欢这种灵魂离体的自由感,她能感受一切,就比如脚下的冰冷,但变成灵魂她就不怕冷了,也不怕平日里最怕的痛,她可以跑,可以喊叫,甚至可以飞,别提多惬意了。
在她身前的身影其实小的可怜,或许只比她大上一点,但他手中提着的那个巨大的、刻满符文的铁剑却几乎能填满整条走廊,他不时的挥舞着手中的巨大铁剑,轻松吓跑了那些意图冲上来的妖魔鬼怪们。
他们的目的地是中心大湖,到了那里,再没有任何的魂魄敢靠近过来了。
一年前开始,每到月圆之夜,这个男孩就会出现。
第一次被他用没有拎着铁剑的那只手拽着离开没有结界保护的寝宫时,景辰以为自己死定了。
她又喊又叫,可他充耳不闻,就跟现实中一样,她的灵魂似乎也成了一个哑巴。
他带着她离开了宫殿,一直来到了中心大湖,撇下右手的巨大铁剑和左手牵着的景辰的手,伸了个懒腰后,向泛着银光的湖面尽头眺望。
景辰就这般战战兢兢的陪他站了一夜,黎明的红暖洒落之际,他对着湖面发出一声咆哮,景辰能清楚看到他口中吐出的幽蓝色气息,但却始终看不清他的脸。
转过身,男孩拾起地上的铁剑,再拽起景辰的手,又把她送回了寝宫。
一年来,男孩每个满月夜都会准时出现,不多做废话,只带着景辰默默的观湖。
景辰可以在湖边尽情的玩耍,只要不离开他的视线范围,他就不会拦阻。
景辰开始觉得这个沉默的男孩子,很孤独,他只是需要她的陪伴……
就和她一样。
不过,这一次又有些不一样了,景辰坐在是湖畔盛开的花海之上,男孩没有一如既往地站在她身前隔湖眺望,而是陪着她并肩而坐。
侧过脸,她终于能清楚看见男孩子的模样了,和她想得差不多,男孩脸庞清瘦,眼睛大大的且灵动极了,有种水波在瞳孔深处起伏的奇妙感觉,但一头的白发,让他显得些许老气。
“你为什么要一直带我来到这里,又为什么一直不肯回答我的问话?我知道你能听到我说的话。”
这些话景辰已经说过许多次了,但这一次男孩回答了,不过很莫名:“不是我带你来的这里,是你自己要过来的。”
“你什么意思?”景辰吃了一惊。
男孩爱怜地抚摸着景辰的小小头顶:“拎着大铁剑打跑怪物的从来都是你自己,我只是被你幻想出来用于打破囚禁你的牢笼。”
“你胡说。”拨开对方的手,景辰摇头叫道,“我很清楚父王是为了保护我才不让我离开寝宫。”
“那为什么你从来不把我带你出王宫的事情跟你父王讲呢?他那么强,你还怕他无法阻止我吗?而且,你想啊,除了你自己,谁能从雪狼王的结界里把你拉出来?”
景辰默不作声,因为她想明白了这一切因由。
许久之后,她看向那双她想象出来的、她认为最灵动好看的漆黑眼眸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还没有名字。”男孩回说,“不过我想也没必要临时编一个出来了,因为你很快就要杀掉我了。”
才刚刚接受男孩是自己幻想出来保护自己的完美骑士,景辰惊恐回道:“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想要杀掉你?”
就算她相信了一个她幻想中的人物存在,景辰说什么也不会相信自己会杀人这种荒诞的事情。
更何况,她很喜欢眼前这个男孩子啊。
男孩满不在乎地回道:“因为今天白天的时候,你偷听到你外公说他找到了一个很厉害的人哦。”
景辰呆呆地看着他,他真的什么都知道啊。
白天时,她从父王闪着光的眼神里就已知道这一次绝不再是死马当活马医的尝试。
她外公所在家族虽然肉体强度非常差劲,但却是有着“预示之能”的血脉,他找来的人毫无疑问会帮她恢复正常……
但她内心里其实并不想恢复正常。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也毫无办法啊。”景辰回说,“而这又跟你死掉有什么关系?”
“只有杀掉我,你才能再生出新的人格,用于对抗你外公找来的那个厉害的家伙。”
景辰沉默了。
“其实这也没什么啦,等那之后,你可以再把我幻想出来,我就又复生了。”男孩安慰道。
“可那时候的你,就不是你啦。”景辰说,“而且,我会为此又要杀掉一个保护我的人。”
“但我们都不是真实存在的啊。”男孩继续他的安慰,“而且,就算你不愿杀了我,那个人把你的灵魂封印在你身体里的时候,作为你的幻想人格,我也不会再存在了。”
湖畔再一次陷入沉寂。
良久过后,景辰把埋向双膝的头抬起,看着男孩漆黑的双眸:“你可以告诉个名字吗?这样我就可以永远记住你了。”
“景洛。”他微笑着说,“当你再一次需要我的时候,我会立即出现在你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