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明白了一件事。
那就是无论看起来多么凄惶可怜的敌人，都不要产生所谓的感同身受，哪怕只是单纯的同情下。
但敌人终究是敌人。
他们内心的某些柔弱处可能是真的，但永远不能低估一个人对生的渴望。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身最大的残忍。”
这句话，朝堂不是没在大师伯留给他的万千书卷里看到过。
但学到的知识，就算认同也不代表会用以实践。
更何况，道理这种东西，本身也都是正反两头说，让妄图印证某些根深蒂固观点的读书人找寻归属感罢了。
所以，朝堂不缺任何眼光、格局与判断，真正缺乏的是其内心的强大。
这不关乎战斗技巧与心智，大师伯教给他的那些对于战斗的谋算，比如对战何忠时的示敌以弱，夺取魔剑时的祸水东引，这些朝堂都已经学得很好了。
但生死搏杀不单单是弈棋，比的也不只是棋盘内的规矩。
有时候，更是对敌手人性弱点的把控。
道藏有言：大人虎变，小人革面，君子豹变。
所以，凌霄子要朝堂去体验满山至亲被屠的惨剧，不是让朝堂跟他一样做到灭情绝性，而是想让其对这个世界有个清晰的认知--弱小者的同情与乞求，一文不值。
但很明显，朝堂还是没能建立起那种他以为自己已经有了的强大内心。
所以，他又死了一次。
一连五天，他耐心地等着那个叫作陈境奇的男人为女人做下她一个又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梦想。
然后。
他感动于女人如此幸福地死在他的怀里。
而陈境奇在完成了他和女人最后的心愿后，选择了自掏妖丹。
这让朝堂觉得自己就是故事里那种十恶不赦的大魔头。
不是一度觉得，即便现在于对方手中死过一次的他也觉得自己就是。
将心比心，如果他是陈境奇，自己心爱的女人因为一些寻求机缘之人的到来而死，他无法让时间逆流，也无法战胜这些可恶的索命者，更是只能在对方假模假样地等着他送心上人最后一程后，悲愤的引颈受戮……
他会甘心吗?
当然不会。
如果可以，他至少要拉着那些让自己活不下去的人，一起陪葬。
而这也是陈境奇的选择。
妖丹在手，朝堂发觉脑中那份对机缘的指引依旧没有消散，而是分裂了开来。
紧跟着，他只是一时的迟疑与困惑，妖丹便在手中炸裂开来，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凝聚出太多的气息护体。
直到这时，朝堂才恍然明悟：让自己能听懂这个世界的语言，其实是一件非常提升生存难度的事情。
幸运的是，法则碎片被压制的是主动的施放，又或许是朝堂误解了它救人的方式……他需要以自己的死，来回复领域内他想要拯救的生命。
“我的预感果然没有错，你太可怕了。”
陈境奇的惶恐不安绝不作伪，他可是舍弃了足足一半的本命，才能让敌人在勉强架起防护后依然被炸得粉碎。
但敌人还是活了过来。
甚至完好无损。
“你也很可怕，但我不觉得你做错了什么。”
朝堂看着对方，面色阴郁，言语沉痛：“怪只怪这个世界对你我这样的存在实在很残忍。今日是我，如果我死了，会有新的人来杀你。而且，当从我能听懂这个世界的话语开始，我就知道，我已经成为了另一个你。如果我不尽快地杀掉你，就会有人因我体内的法则碎片而来杀我。直到我遇到再无法对抗的敌人为止……其实，那本便是我的宿命。”
朝堂觉得自己真的很可耻，他说这些，就只是想让自己杀掉对方时，能留有一份心安。这就跟猎人对猎物说：没有你，我会饿死。没有任何区别。
所以，在听闻此等开脱论调后，男人蓦然大笑：“收起你虚伪的面孔。就算死，我也不想给你留下任何东西。”
言毕，两个虚化又凝实的男人出现朝堂左右两侧，这已是男人仅剩的真身了。
包括本体在内，男人拥有总共九具分身，两具在与宇文及的战斗中被毁，刚才为了能够一举干掉面前的恐怖敌人，又已经自爆了三具。
还有一具，当初为救下女人时便已经用掉了。
现在是最后的家底。
噗噗噗噗。
男人的身躯开始膨胀，血肉一点点从身上簌簌而落，但是丹田处却绽放出一团刺眼的光彩，向四面八方激射而出。
又是一次妖丹炸裂。
这一回是剩下的全部力量，包括他的气息、精血，以及怨恨。
迎着近身气爆，朝堂心无旁骛，脑海之中浮现的，是大师伯的道门望气。
然后，一剑递出。
魔剑咆哮，可怜的男人如同一叶残破浮萍般被剑气洪水迅猛冲刷而过，顷刻间再无半点痕迹。
少年依旧悲伤，不是假惺惺的兔死狐悲。
只因男人到死都不知道他妖丹里的那一处处光点般的存在叫作法则碎片。
他想毁灭一切，但法则与天地同寿，他什么都毁不掉，毁掉的只有他自己的生命。
当然，朝堂也是在悲哀同是法则碎片持有者的自己。
命运是否注定他不知道，但已被如诅咒缠身一般的预言过了。
至少到目前为止，他在按照既定的路线前进着。
毫无疑问，他将要面临一场弑神之战。
即便燕归再信誓旦旦的保证，他依然很害怕，内心里全是逃离的想法。
宇文及、陈境奇，两个人毫无疑问都是他们所在世界里最为天才的人物。
但就是这样本该光环满身、尊享一辈子声望的天之骄子，就这般无人察觉地死在了肮脏的陋巷和荒芜的坟前。
他们年少时也一定和自己一样是个喜爱幻想的少年，却都未能如年少时梦想的那样改变世界，甚至是自己的人生……
那么，以为会是这部故事中绝对主角的自己，会不会也只是别人手中的一枚小小棋子，正一步步赶往棋盘中的既定位置，去成为下一个实现别人目标的宇文及或者陈境奇，被人随手提子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