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郸城很雄伟,用棋盘世界里作对比的话,大约是漠北城的规模。
但无论多么高阔雄壮的城池,有朱门玉瓦,自然也就有陋巷连绵,杏花巷便在其中。
与这条陋巷格格不入的,是中年男人一身白衣的纤尘不染。
男人弯腰绕过一处晾衣杆,身侧有调皮孩童跑过,地面积水溅起,于男人周身弹飞开去。
再一路走到家门口,没了自家钥匙的男人就坐在台阶上看着人来人往。
每当有还依稀记得面容的街坊邻居经过家门口,他就会笑着打招呼。
长辈们先是疑惑,等他自报了姓名以后,便会热情的坐下来,说有二十年了吧,这么多年不见,去了哪里?
男人就会随口回答,做生意去了。
街坊们眼尖的很,既然男人没有敲锣打鼓地回来光宗耀祖,以为男人过得并不算好,便不忍提这些在外营生的不易,只说了些家乡的变化,谁谁谁家的姑娘嫁人了,又哪哪哪家的小伙娶妻了。
在问起男人是否娶妻生子之时,见男人摇头,街坊们便会沉默一会儿后,找了个托辞离开。
就这样枯坐与闲聊了半个时辰后,巷口一道身影显现,宇文及跃到一间屋顶之上俯视陋巷中的男人。
男人笑了笑,身形也一跃而起,脚下乘风,与对方面对面站立,随后开口道:“你应该也听不懂我说话吧,一个、两个、三个,既然都不是我的对手,为什么还要追来?”
宇文及听不懂男人在说什么,做了个请的手势。
“唉。”
与敌人根本没法交流,让男人很恼火,目光往深山方向望去:“或许,你们是在为了他,消耗我的战力吧。”
“得罪了。”
见对方絮絮叨叨个没完,完全没有要出招的意思,宇文及蓄势后,一出手便是一记苦修多年以快极闻名的绝学“贯日长虹”。
嗖。
转瞬之间,人与剑就出现在了男人身后。
紧跟着,男人身躯断为两截。
却滞在半空,皆未掉落。
然后,就听下方的台阶上有声音再度传来。
依然听不懂在说些什么。
但宇文及发觉,男人似乎一直就坐在那里未曾动过。
待男人言毕,宇文及目光中的震惊已经再藏不住,一个又一个男人模样的虚幻身影从其身体里走出,凝实后一个又一个奔着他杀来。
全都是掺不得假的九境剑修。
于是,大战开启,剑与剑交击。顷刻间,一方天地内便已乌云蔽日,电闪雷鸣。
本以为只是些障眼的法术,待真正交手后,男人诡异绝伦的攻势,令宇文及眼中惊骇之色愈发溢于言表。
这些从虚幻中诞生的剑修,每一个都有着与本体相同的实力,而且彼此心意相连,招式往生循环,不留任何破绽。
即便宇文及一向自认天才不逊于世人任何之人,也逐渐落入下风,身上的伤势也在不断地增加。
他不想就这样屈辱的失败。
至少,也要拼掉男人的一两个分身。
他十分肯定,男人的每一个分身都绝不是假的,而是实实在在的他自身的一部分。
随着宇文及的身体开始闪烁出奇异的光芒,样貌别无二致的男人们表情均变得严肃起来,他们同一时间抬起手,每一柄光剑上都有耀眼的剑芒在凝聚,随着他的动作,整个空间都开始颤抖。
宇文及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他知道这将是决定生死的一击。
他咬紧牙关,蓄起全身的气劲,准备迎接男人的最强攻击。
然而,当剑芒从剑尖释放的那一刻,宇文及便发觉自己错的实在离谱……
不久后,一个比之左邻右舍要稍显白皙的女人走进陋巷,似乎是给这方小天地里的异象给惊吓到了,白皙的脸更加苍白了。
然后,她看到了台阶上坐着的男人,一颗心又砰砰跳个不停。
看见女人,男人咽了咽口水,欲言又止,最终像是鼓起勇气,颤声道:“我回来了。”
女人呆呆地盯着他,没有出声,只是肩膀有些微颤。
“我来接你,跟我一起离开这里。”
男人知道,女人已经是将近四十岁的老姑娘了,肯定吃了不少苦头,光是风言风语就够她受的了。
“不过,在你回答之前,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男人幻化身形,恢复到了她记忆中的少年模样,一如两人初见时心怀忐忑地轻语:“我是个妖怪。”
女人似乎又被吓到了,呆呆地看着他,许久之后,终于开口:“我以前很怕等不到你,但现在我又很希望等不到你,不是因为你是妖怪,而是我感觉你已经不再是你了。我知道人是会变的,妖怪也一样。对不起,我想我不能跟你走了,因为你不是我要等的人。”
男人的眼眶红了,他笑容凄惨:“你说的没错,我再不是当初的陋巷少年陈境奇,但那时候的傻小子没有喜欢上你,现在的我,喜欢你。”
女人微颤的肩头仿佛脱臼一般下垂,整个人跌坐,却被闪身到她身后的男人接住,女人扑在他怀里嚎嚎大哭。
与一个个追杀而来的强者一场场死斗也没有丝毫惧怕的男人此刻显得是那般的手足无措。
他其实想就这样离开一辈子,直到女人死也不要回来。但当那些言语不通的敌人,发了疯一般想要杀了他时,他就知道,他活不久了。
而女人也一样。
曾经的那场淹水,她和他都没有被救回来。
在少年陈境奇的身体里一直默默关注着女孩的他给对方换上了自己九颗心脏中的一个。
那之后,他们依旧无间,他知道他们之间的一切。
但当一个叫作“爱情”的种子开始萌芽,他就再不能靠的她太近,那样,心脏会跳得太快,一个普通人的身体根本无法承受……
现如今,一切都无所谓了。
当深山里的那个人找上门来之前,他们会一起离开,去往哪里都好,去看她小时候想看的海,去看那倒挂在天边的月,去听暮鼓晨钟,去食人间美味……
直到那个人追上他们的步伐。
那时候,他只求对方不要将自己的尸体毁得太惨不忍睹,影响到两人葬在一处便不太美好了。
他有预感,那个人能听懂他的请求。
那自己主动交出内丹,是否可以再多看几日这方世界的大好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