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经逢来的那天,是一个闷热且枯燥的下午。天气依旧炎热,令人厌恶的知了持续鸣叫,仿佛不把人烦死就决不罢休。
那时,吴月满正弯腰帮小姨剥蒜瓣儿,她那半长不短的头发不停地掉落,垂在她如剥壳鸡蛋般光滑细腻的脸颊上,又黏又痒!吴月满一次又一次地将那些烦人的碎发狠狠地别到耳后,但手上蒜瓣儿的味道却让她的眼睛被刺激得通红。
“行唠(意为好了),站到一边去,我来剥,看你眼泪流的”小姨瞥了吴月满一眼,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嘿哟,吴老师是会惯事(意为溺爱)颦颦啊,不就眼睛冲到了嘛,我们张凤娟剁菜把手都剁到了我都没让她停哟。”张凤娟的妈正摇着一把陈年蒲扇在吴月满家闲聊,看着吴老师疼侄女跟疼亲亲的女儿似的心里就有点儿不满。她可从不惯着她们家的张凤娟,那么大的妮儿了,转眼就比她还高了,帮家里干点儿活不应该?她才不会因为张凤娟剥点儿蒜苗儿眼睛红了就像吴老师似的不让干了,这个娇惯,以后嫁人了可咋搞?
“哈哈,你们张凤娟从小就被你们教的好,我们颦颦我也没得时间教她啊,我天天在学(意为学校)里忙的跟什么似的”吴老师抬头笑着跟张凤娟妈打哈哈,又给吴月满使了个眼色让她进屋去,省的在这儿受张凤娟妈的唠叨。
吴月满才懒得理张凤娟妈,冲她轻哼了声,便将手里的蒜瓣儿扔到地上去,其中一个刚好砸到了张凤娟妈的四十二码的脚上。吴月满一向讨厌她,认为她虐待张凤娟,把张凤娟当成旧社会的奴隶。于是她经常鼓励张凤娟奋起反抗,想让她农奴翻身把歌唱,奈何张凤娟是个软柿子,是开放后的祥林嫂,她嘴都磨破了,办法都想尽了也不见张凤娟有一点点行动。
“嘿呦,我又得罪你了哇,吴小姐。康(已经)拿我撒起火来了,吴老师不是我说呀,你要……唉,你听……啥声音呐?”张凤娟妈手里的陈旧蒲扇也不摇了,吴老师刚想回话就被她“嘘”了一声。
吴月满也不急着回屋了,她也认真听起来,感觉像是解放军战士伏在地上听敌情。
“震震的,像是车声吧,莫是(意为估计是)拖拉机的声音吧,估计是北巷里的冯癞头,他有一辆拖拉机,花不少钱买的呢……”张凤娟妈瘫在椅子上猜着,陈旧的蒲扇又开始摇了。
吴老师始终默默的剥蒜瓣儿,她对这些没兴趣。
吴月满在心里暗暗鄙夷着张凤娟妈,真是个十足的笨蛋,这个春不春秋不秋的,既不插秧又不收谷子,拖拉机来搞撒子?和她一样闲着没事到处遛弯闲逛吗?
吴月满本着毛主席实践出真知的教导,跳到巷子中间的过道上,向声音的发源处眺望着。
“才不是什么拖拉机呢!是一辆黑色轿车!好漂亮啊……”
“胡扯,我们这儿穷格拉子的地方还有小轿车儿?!”张凤娟妈嘴上是这么说的,但身体还是很诚实的从椅子上蹦起来,和吴月满一起眺望着。
“嘿呦,吴老师,当话(真的)呀,嘿哟,我上次见到小轿车儿还是跟我们张华子一起到省会玩的时候呢!”
好几年前被自己丈夫硬拉着去省会的亲戚家打秋风的事,张凤娟妈润色修改后能重复十几遍,吴月满耳朵都听起茧子了。
那辆黑色的小轿车缓缓的停在离吴月满家门口的不远处,大概斜前方的位置,那儿对应着一座很老旧的屋子,挺气派,但自从吴月满记事起那就没人住了。
看样子那轿车里的人是要到那座荒废的屋子里去,可那里是独属于她和张凤娟的革命根据地,她们老是在那里“开会”讨论她们那少的可怜的零用钱是买糖各吃各的还是买个冰棍儿她们一人一半。
她有点儿紧张,又有点儿气愤。索性也懒得站在路边跟个跳梁小丑一样傻看着了,又跳上台阶帮小姨鼓捣蒜瓣儿了。
轿车在吴月满她们的“革命根据地”前停了好一会儿,然后车的一扇门才被猛地打开,又重重的关掉。
出来的是位清瘦的男青年,只有个背影,个儿很高,浑身很干净,头发也挺长。不像这儿的男生,都把头发剃成了能叫人照镜子的光光头,丑的吴月满眼睛疼。
不久驾驶员那一侧的门也打开了,出来一位非常瞩目的美人,瞧着不过二十三四的模样,还是个小女孩,但气质很好,给人一股子寡言少语但又很让人信服的感觉。但更引人瞩目的是她那一身标准的干部装,黑色的中山服、黑色的长裤和黑色低跟小皮鞋,又把头发低低的挽着,浑身上下唯一鲜明的色彩便是她那双薄薄的红唇。
“小四儿,还有这个你得收下,舅舅专程嘱托我的,瞧我这记性,差点儿给搞忘了。”女干部把一张小纸条递给男青年,又低声说了几句体己话。
“行了您,我都多大人了,还能把自个儿给饿着冻着儿了?有事自然会给陈阿姨打电话的,好了甭担心了,你工作也忙,快回去吧,帮我给舅舅说声谢谢就得了。”男青年颇为不赖烦的应着女干部的话。
吴月满斜了点儿身子,可算是看见了男青年的面容。那是一张很帅气很迷人的脸,修长且浓密的眉毛,深邃的眼睛,高挺的鼻梁以及那双和那位女干部有几分相似的薄唇,但吴月满更喜欢他颧骨上的那颗黑痣,这让他的脸又平添了几分艺术感。
然而,那位男青年的眼睛却不大有礼貌。因为吴月满看见了那位俊美的男青年无意望向她们时的眼神,除了轻蔑与轻佻几乎没有任何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