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在安葬好那位男子后,梁爽也与何清清告别了。
尽管梁武侯已在江湖上发了通令,只要有人见到梁爽,并将其带回梁府者,便可接受赏赐,可是梁爽并没有打算回去的意思。
她如初生牛犊般行走江湖。
梁爽看着独自一人依靠在枫树下的何清清,心中不免有些担心。
何姐姐,沿着这条路北上,你就会看到我家,白云山外梁府。梁爽指着来时的路,说道。
梁爽说道,何姐姐,我还有事要去查看一番,今日我们就此别过,这把短剑是我二爹爹的,现送于你,保你一路平安。
只是有件事想烦劳你一番,今日离开家门,让二爹爹担心,他老人家已在江湖下了通令,烦劳姐姐去我家中,转报平安,不出数日,我必返回家中。在我回来之前,姐姐可在我家中小住几日,待我回时,再陪姐姐谈心。
梁爽拉过何清清的手,将自己手中的白银小短剑放在她的手中。
她看何清清在一天之内就由憧憬期待转为痛心疾首,心中不由得也跟着难受,人世间的痛苦,又何尝是一种滋味能轻易表达。
梁爽见何清清无依无靠,不由心生同情,便以向家人转报平安的方式,委托她带个口信,想让何清清留在梁府。
何清清木楞地接过白银小短剑,泪眼浮肿、眼神空洞,沉默许久,点了点头。
梁爽看着她说道,何姐姐,不要难过,我家二爹爹待人亲切,你放心,有他在,定不会有人欺负你。
梁爽本想说自己的爹爹,也是就梁文公,但是爹爹辅助朝政,为人深沉,想必是不会待见他人的。素日得二爹爹厚爱,在梁爽心里,自然是和二爹爹亲近得多。
我还有两位哥哥,如若遇见,也请帮我问好,大哥哥你可能遇见不得,他事务繁忙,不在家中。二哥哥足不出户,天天专研厨艺,做得一手好菜,姐姐你可有口福!
何清清并没有被梁爽的欢乐气氛带动起来,她痴痴地看着矮矮的墓塚,点了点头。
何清清的心现在如同石头一般,对所有的事物都失去了感知。
可是,人的心又怎么会变成石头呢?
当最美好的一切都随风而逝的时候,最温柔的内心,就会在一瞬间变得坚固起来,心不动了,也就真的变成石头了。
梁爽心里叹了一口气,脚步又不忍离开何清清。
这时,何清清看着伫立在眼前久久未曾离开的梁爽,说道,妹妹放心,我一定带到。
梁爽这才放下心来,骑上追风,向着山下飞驰而去。
何清清拉着男子的黑色骏马,慢慢地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此次前行,就真的要离开这里了。
她看着身后的草舍,心里自是不舍。
她看着黑色的骏马,说道,马儿啊马儿,和你主人道声别吧,从此他乡就是故乡,这里我们再也不会来了……
那马儿一声长嘶,如同悲鸣。
枫叶飘零,一叶秋尽,生死两行。
远去了绯红的栖霞山,那枫树消失在路的尽头。
眼前的道路出现两条,一条是北上梁府,另一条西通山湖。
何清清想着自己院子中开得旺盛的牡丹、月季……不禁双手紧握,缓缓从衣袖间拿出了《百花秘籍》,仔细凝视。
她走进了路旁的驿站,把那把白银小短剑放入包中,写上“梁国府梁爽之父启”,加上一封信笺,上写道“数日即归,请勿担心”,然后付了一两银子,便转身带着黑马向西边走去了。
此时的梁爽,已骑着追风,来到了天鸿寺下。
天鸿寺钟声杳杳,晚霞浮在寺庙的屋檐上,如同燃烧着的云彩,一片赤红。
寺庙前方的香火在方鼎中,余火未尽,轻烟袅袅。寺庙前处有一个大的门坊,上面金碧辉煌地题着四个大字:“天鸿禅寺”。
寺庙的门前,道路两旁种满了梧桐,时值深秋,金黄的梧桐叶在凉爽的晚风中飞舞,而没有飘落的黄叶挂在枝头,犹如一个个金黄的果实,与钟声相得益彰。
梁爽把追风栓在梧桐树下,一人径自走到方鼎前,点了香火,在寺庙前礼佛。
礼罢,梁爽绕过香火鼎,朝着天鸿寺内走去。
香火鼎的后面是山门,这里有三个大门,象征着三门解脱之意,分别是空门、无相门和无作门。
走过空门后,来到一处红色庙宇前,梁爽抬头一看,只见牌匾上赫然写道:“摄山天鸿寺”,左边的门联是:“栖山观自在”,右联是:“天鸿乐长安”。
梁爽不觉得读了出来。
这便是三门中间处的无相门,也称之为三门殿。
果然是万佛朝宗的地方,一景一字都彰显了佛宗禅意。
只不过,我前来借宿,实在是有些难为情。
虽然梁爽在来之前已经说服了自己,但是当她真的踏足进来的那一刻,心里又胆怯了起来。一个初出江湖的小姑娘,一人冒然来到寺庙里寻得借宿处,心里有所不安。只不过不在此处留宿,那便只能露宿街头。
管他什么繁文缛节呢,都没地方睡觉了,要那些繁文缛节能变成温床吗?
说罢,她小心翼翼地朝三门殿里走去。
在这个三门殿里,中间赫然立着两个怒目金刚像,他们瞪着双眼,手持宝杖,身披彩甲,如同门卫般看着前来的香客。
在石像下跪着一个小沙弥,他正在这里打扫着香台。
梁爽心里道,这千年古刹,声名远扬,今日我来,在门外竟未曾见到一个香客,香火也甚是稀少。
这个小师傅在这里打扫个甚么?她垫着脚,悄然走近那个小沙弥。
小师傅!
梁爽跳着从身后拍了一下这位小沙弥的肩膀。
这位小沙弥正一心一意地清理,梁爽如此一举,竟被吓得踉跄,惊慌之间打翻了台上的香烛。
他转身支支吾吾道,施……施主……
梁爽上下打量了一番,这小沙弥一脸稚气,眼神中带有一丝惊讶,头发处还留有黑色的发痕,身着浅蓝色的粗布衣,胸前挂着的佛珠圆润光泽,料是初入寺庙的小师傅。
梁爽继续问道,我路过贵寺,又适逢迷路,现天色已晚,能否在贵寺借宿一宿?
啊?小沙弥突然抬起头,惊诧之中面色通红,这……
小师傅,别叫我女施主,我只是个小姑娘哇。梁爽笑着说道。
这……
小沙弥又低下了头,双手合十,说道,小僧去问问知客,请施主暂且等候。
知客,就是寺庙里的一个职位,主要负责全寺僧俗接待事宜。
目前的寺庙里,职务除了住持方丈之外,另设有四大班首,八大执事。
班首分首座、西堂、后堂、堂主。
执事分监院、知客、僧值、维那、典座、寮元、衣钵、书记。
知客,正是八大执事之一。
说罢,他便转头,火急火燎地往寺内跑去。
梁爽看着他跑出去的样子,不禁笑出声来。
真是个耳根未净的小师傅。梁爽“噗嗤”笑道。
稚气未脱,就前来出家。未见红尘,却已脱离红尘。
若不是家里有难,谁会让自己的孩子这么早就来寺庙呢?
梁爽想到二爹爹曾经说,如今天下总体太平,可是金陵国的西北疆土仍有天灾人祸、饿殍遍野,那些幸存下来的孩子,流离失所,很多不是做了他人家丁,就是被人活体买卖,如果能在寺庙得一住所,也算是命里较好的了,而大多数小孩子,都未得善果。
梁爽在等候的时候,就在这天门殿内来回走动。
只见这天门殿处于三门之间,向外可望空门的单薄红墙,向内可观红宇黄墙的无作门,无作门也组成了一个小小的殿堂,只是从这里望去,里面暗黑一片,寻看不得。
如若再往里走,应是天王殿和大雄宝殿了。
梁爽看着无作门道,这是她第一次来到寺院,素日里,她只在别人的游记中看到对寺院的描述。
梁爽蹲下身子,扶起了打翻的香台,地上的香油已是一片。梁爽将另一香台的香油倒进,把这烛火又点亮了起来。
我又不是坏人,瞪我作甚?
梁爽抬头看见了金刚的凶神恶煞之相,便说道,来这的都是虔诚香客,这种姿态只能吓吓你的信徒,世间不平之事,你怎不去平定?
梁爽忿忿不平,踱步至另一个怒目金刚处,只见这个金刚比方才更是凶恶,獠牙已露,伏魔杵高高举起,更是神气三分。
梁爽看着道,受人膜拜,却不摆出好看脸色!
这时候,那位小沙弥又匆匆地跑了过来,向梁爽俯首道,知客说了,本院不收留女施主,还请施主另寻他处。
梁爽一听,顿觉不爽,心里想道,原来盛名寺院,也不过如此,素日里说以慈悲为怀,想不到也是铁石心肠。
梁爽说道,出家人慈悲为怀,现在天色这么晚了,小师傅,你让我去哪里住宿呢?
小沙弥还没开口,梁爽继续说道,要是我睡在野外,被野兽伤得性命,岂不是你们的罪过了?
小沙弥说道,阿弥陀佛,女施主,在野外住乃是你前世的因,被野兽食,乃是今生的果,因果循环,世事轮回。
梁爽一听,如同被人甩了巴掌,她愤怒道,小和尚,我今天来到贵寺,这就是你们寺院的因,我今晚就要留宿于此,这便是我今生的果!
小沙弥道,施主,你怎么这般无理取闹,佛门自有清规,还望女施主见谅,莫生是非。
梁爽跳了过来,以手指点住小沙弥的手腕处,小沙弥双手顿时无法抬起。
梁爽道,你这小和尚,真是一点菩萨心肠都没有,这般推脱?
女施主!这也是知客的命令。小沙弥疼的眼中泪花闪闪。
梁爽心想,也对,这毕竟是知客的意思,小和尚只是传话。
于是,梁爽转身道,那你带我去见你们的知客,我要听他来讲一下佛法。
正在这时,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从内寺传了过来。
来者正是知客,他身着橘黄的僧衣,胖硕的体格使僧衣也显得饱满,面色白皙,耳朵下垂,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成一条线,宛若一尊弥勒佛。
他方才就在附近,看到梁爽如此功夫,怕生是非,便急忙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向梁爽双手合十,鞠躬道,女施主。
就在这时,他眼睛一瞥,已上下打量起了梁爽,当他的眼光扫过梁爽胸前的紫龙盘云玉时,眼睛突然睁了开来,放出万丈佛光,但一瞬间就消失了。
知客眯着眼,笑容可掬,道,老衲法号证明,女施主前来借宿,就让小徒带施主前往客堂。
梁爽看着证明法师,道,你们方才不是要赶我出去么?怎么突然竟变得这么慈悲心来?
哦?证明法师一脸诧异。
梁爽继续说道,这小师傅说我露宿野外被野兽食去,也是上辈子积攒的因果呢!
证明法师道,我这小徒莫不是误解了老僧的意思,我让他注意女施主的名声,然后再作安排。
证明法师转首向小沙弥瞪了一眼,然后又是笑容可掬,对着梁爽道,就让小徒带施主前去歇息吧,待会晚膳好了,自会传话。
梁爽心里道,看来还是老师傅想的周到。
于是也鞠了躬,跟着小师傅朝着客堂走去。
证明法师看着离去的两人,嘴角突然上扬,竟轻声哼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