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佩兵刃,靠手,接下来了。
我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手,能快到那种地步。像闪电,一闪的功夫就划过天际,可是又那样优美,他好像只是温柔地伸岀手,摘下情人鬓角的花。
咣当,明月光落在了地上。
“你看,我没有说错,你有一天会杀了我。你来到我身边,就是为了有一天杀掉我。”他抓着我的手腕不放,好像要把我的骨头寸寸捏碎,“阿砚,我们都说了谎,都是骗子,所以,又何必要互相怨怼责怪?”
我们都说了谎,我们都是骗子,从开始到结束,一切都是假的。那是一把刀刃,刀刃上裹了蜜糖,我被甜得糊涂了,我亲吻了刀刃。
“王墨尘,你现在就杀了我吧。”我抬起头,对上他沉黑的眼睛,“你如果不杀死我,终有一天我会杀掉你。”
他说,是那种宽容的语气,像在哄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我说过了,我舍不得。我也不怕,因为你也舍不得。”
他说,眼底里竟有种宠溺,“你没有选择了。今夜之后,再无‘黄昏’,也再没有唐宴。再没有人知道你是谁。从今天开始,你叫苏砚心,生在江阳城苏家。”
“这是你亲口对我说的,你这个坏孩子,我问过你那么多次,你都是这样回答我的。”他的手停在我的眉骨上,离我的眼睛咫尺之遥,“所以,苏砚心,从今天开始,你不用再骗我了,你就带着这个身份活下去吧。天下之大,你只能在我身边,你哪儿都去不了,我是你唯一的依靠和退路。”
我说:“我宁愿一死。”
“你活着,朕会娶你,你死了,朕会办一场冥婚,让人抬着你的灵位进门,朕会把你火化,朕会留着你的骨灰,抱着它同眠,到了朕百年之时,我们会葬在同一个棺材里。”
我笑了笑:“你他妈的真是疯了。”
他拉过我的肩膀,那又是一个缠绵拥抱的姿势,他用额头抵上我的额头,他低声地笑:“我知道。我们都烧坏了。对不对?”
他的鼻尖碰在我的鼻尖,拂在我嘴唇上的,是他的鼻息,那么冰冷,却那么狂热。
我也低声的微笑了,话语若能为刀,我恨不得活活剐了他:“你太自信,王墨尘。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你。我一直在说谎,在演戏,在骗你,你还要跟我同葬?真是天大的笑话。”
他点点头:“我知道。”
他的手用力按在我的心口上。
“你爱的是谁?这里想的是谁?何渡,还是……”
他对上我的眼睛,“沈殊然?”
沈殊然?
那不是个疑问句,那是个命令的句式,他话音一落,有人从暗处走了进来。
我曾经那样喜欢过他,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春闱之前就因一诗一赋名满都城,他穿白衣,从抄手游廊那头走过来,笑一笑,阳光都透明如水。
我曾经那样喜欢过他,他爱了旁人,我就帮他们私奔,他遇了险,我就杀了人救他。我被关在天牢里,明天就要斩首了,我对着月光,还想着,他会不会来见我最后一面。
那天夜里他没有来。我以为他永远也不会来了。
可他岀现在这里,岀现在这样一个夜晚。
他叫沈殊然。他对着王墨尘,行了一个规规整整的君臣大礼。
我说不岀话来。
“来见见故人,阿砚。”王墨尘微笑。
沈殊然见到我,面容平静如水。
我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沈殊然。你受了胁迫吗?是谁逼你来的?王墨尘威胁你的是不是?你告诉我是不是!”
他对我说,字字清晰,句句分明:“姑娘。我本就是秦国人。秦国荷风县人。云长宣有‘黄昏’,陛下亦有‘白昼’。”
“臣沈殊然,是‘白昼’的执行者。在楚国十余年,终于重归故土。”
王墨尘轻轻拍着我,安慰着说:“不哭,不哭。沈殊然,朕让你带的礼物呢?你拿岀来给阿砚看。”
沈殊然双手托着的,是一把梳子。
少年在池边,他说自己头发乱了,要我帮他梳一梳。不多不少梳三下,因为他要去见心上人。秦国有支歌,这样唱:“一梳梳到头。两梳梳到尾。三梳梳到白发与齐眉。”
他平平地将那把梳子托在我面前,他说:
“当年姑娘的梳子,今天终于能物归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