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太医喊错了,”懒洋洋的声音,却是王曜这老狐狸,一身紫色蛟袍,从殿外慢慢地踱进来,“还三殿下三殿下,该称陛下了。”
我道:“王爷这样认为?”
“本王认不认,有什么要紧?先帝认了。”他对我丢过来一卷明黄。
那样重要的东西,他随随便便,像丢垃圾一样丢给了我。
笑眯眯地跟我说:“就放你这儿了。你收好。”
我怔了怔。王曜甩着紫色的广袖就走了。
王墨尘伤好之后,成了最后的赢家。
冰消雪融的三月,新帝登基,号明德。
他做了皇帝。如愿以偿。
更让我高兴的是,大难之后,我们都活了下来。王墨尘,我,裴若辰,苏清渝。我提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下来了。
那口气松得太狠了。以至于,我盲了眼睛,盲了心。
当王墨尘说,要带我下江南,去扶汀郡赏春的时候,我竟然没有一点点的怀疑。我竟然只关心他的伤有没有好全,是否经得起路途漫长,船行颠簸。他说无妨,我自然就说好。
烟花三月,御驾南巡,声势极为浩大。两岸的百姓挤着要看他们的新帝,王墨尘也是存了让他们看的心思,便让船以一个慢悠悠的速度在江畔走。
帝京在北,扶汀郡在最南端,船走过整整一个秦国。
我从小就怕坐船,船晃得我难受,水波看得我晕眩,一晕眩就想睡觉,夜里歇得尤其早,天一暗下来,我往往就开始打哈欠,然后一觉黑甜到天亮。
船在夜里开得倒是快些,比如说,第一天,入夜前我们还在帝京旁的荷风县,第二天天亮时,我往甲板上站了站,江天阔阔,江水浩浩,船已经开进了陵芙江。
我吸吸鼻子,我问青芜,你可闻到了什么气味?
青芜讶然:“砚姑娘指什么?……是船上的气味?是江花的清芬?还是江水的生腥气?”
我再深深吸口气,最后摆手道:“……唔,恐怕是江水。”
等我们到扶汀郡的时候,已经是三月底。
下了船,扶汀郡的太守来接驾。
许是着了陆,那天夜里,我神志清明,闭着眼睛却睡不着觉。大半夜里听到有什么声音,好像是王墨尘住的地方传来的。我爬起来看,我看到了一团火光。
我以为我看错了,我揉了揉眼睛,还是看到了一团火光。它在晃动,是有人,举着火把,从王墨尘住的院落里走岀来。
我迅速地起身。那团火移动的速度非常地快,我提着一口气,勉强跟上。对方是否知道我在跟踪?我不知道,我只感觉,他是在把我往一个地方引。
那是一座高塔。黑色的。塔下种着不知名的树。种得很密。
那团火光进了塔。
我站在最底层,朝上看,是一层一层螺旋上升的台阶,整座高台完全不像是新建的,它很古旧,那天晚上的风吹进来的时候,我觉得有千年前的亡灵在里头游荡。
幽暗的楼阁,好像每一块石砖都有段古老的故事。每一级台阶都见过数朝数代的爱恨情仇。
我喊王墨尘的名字。
“王墨尘王墨尘”的声音在空空的塔里回来荡去,没有人回应,我以为他岀事了,我也顾不上危险不危险,就跟着那团移动的火光,向着塔的最高处奔去。
到无路可走的最高层。那团火熄灭了。一阵浩浩长风从窗外吹进来,我的眼前顿时一片黑暗。
极细微的,是铁锈的味道,又像是血腥气。有什么东西,水蛇一般滑了过来!
那是一把刀!
我靠着多年的直觉,侧身避过,犹感到一阵寒气,那是冰凉的刀锋,擦着我左肋过去。我头皮一麻,好险,差一点,这把刀就插在了心尖上!
一个我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响起,低沉,又凛冽,让人想起落日,想起刀锋,想起鲜血,想起生,死,离别这样要命的大事。
他说:“小心呀。我的……唐宴。”
我的头皮在那瞬间发炸。可那团火光却再次亮了起来,在我身后,不慌不忙,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亮了起来。
我难以置信的转过头来。我的脖颈僵硬,脚底生根,我看见火光照亮他的脸庞。
他是王墨尘。
王墨尘站在我身后。他看的却不是我,而是我面前的夜行之人。他的脚下有一摊血,那把刀插在他的心口。
他蒙着脸,我只能看见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被仇恨烧红的眼睛,烧得炙热的铁那样红,带着被逼到角落的野兽那样的绝望。
王墨尘和他打招呼:“赵璧完。幸会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