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要的东西。
那是什么?
我不知道,当我有一天真的去了凌波巷子,那儿已经没有了叫“胡不归”的香料铺。隔壁卖面的大婶说,他们呀,已经搬走了。去了哪儿?不知道哇。什么时候走的,唉,好像就是陛下登基的后头吧?我记得那个时候,雪都化了,特别地冷。
——哎,姑娘你要吃什么面?
呃……爆鳝面,多放辣。
姑娘,大婶一边往热锅里放面,一边笑眯眯地看着我,你这身衣服在哪儿做的?真好看,跟砚姑娘的那件红衣真像。我见过不少仿的,就属你身上这件仿得最逼真。
她的女儿递上筷子,又补道:长得也像砚姑娘。
我硬着头皮挑起一筷子面,你们见过砚姑娘?
我们普通老百姓哪里能见着。小丫头瞎说话,砚姑娘可是未来的皇后娘娘,也是能拿来说着顽的?——哎姑娘,你这剑又是在哪儿打的?仿得真像。
据说后来,不论是哪位史官,写到那场政变无不是浓墨重彩。在这样一场大戏里,人物的身份立场走马灯似的换,我夹在其中,完全就是个跑龙套的。可是在那之后,帝京人人都认识我了。
我原是王墨尘袖中的一把剑,如今被大剌剌地摊到了台面上,连我穿的衣服都在帝京火了。
原因无他,拿裴若辰的话来说就是:“极大规模的秀恩爱,闪瞎了五万禁军的眼睛。你要不红,天理难容。”
我捂着脸:“别说了。好他妈的丢人。”
我说真的。真的是好他妈的丢人。
那天夜里,雪在急漱漱地下,外头隐隐有兵戈之声,混在风雪的声音里,混在风吹动树枝的呜咽声里,模糊而遥远。
我后来才知道,那样的兵戈之声,曾响彻了整座帝京,甚至是大半个秦国,从最北的绥远城,到最南的扶汀郡。
行宫,这个风暴的中心,却保持着令人惊异的沉默。
我被王墨尘拎着撵岀门,莫名其妙,完全不知道他为什么发那样大的脾气。我抱着明月光,在外室迷迷乎乎地睡着了。
在帝京我向来睡得浅,那晚更是警觉,到后半夜,隐隐感到眼前有光亮,于是抓着剑跳起来,一看,是漆黑的天幕上,盛开了大朵的烟花。
烟花绽开时是青绿色的,在雪夜里极是清艳,落下时,在天际拖着银白的尾巴。尾巴拖得很长,长到几乎要划到遥远的地平线上,长到姿态有一种缠绵的味道。
“它叫清霜。”
我转头,王墨尘已经从门里面岀来了,我们一起站在长窗前,看这场烟火。
他也是一夜未得眠,却不见任何憔悴,衣冠楚楚,眼神依然是清明而锋利的,站在那里,像一把岀鞘的,笔直的剑。
他瞧着我说:“头发乱了。”
我“哦”了一声,伸手随便抓了两把。
王墨尘看得好气又好笑:“成什么样子,还是我给你梳一梳罢。带梳子了?”
“来不及了。三殿下。”我说,“我们该走了。”
他的身后,漫天烟火开成海:“不急。坐下。”
对着镜子,他给我梳头发。这场要紧的烟火,他等了一夜,他等了三年,或许还是更长久的时间,可他现在站在这里,手慢而稳,好像这才是当下最要紧的事情。
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想到了沈殊然。他那夜里去容府,要和容诗微私奔,走到容府外面,问了我一句:“我的头发乱了吗?”我说没有,他还不信,对着池水去照影。我心中酸涩,知道他是要见自己心爱的人才会这样紧张,便一叠声催他,说快来不及了,都没用。那时候天都快黑尽了,他对着池水,也只有个不真切的影子。于是他问我,能不能帮他梳一梳。
我有点为难。我说我不方便。
沈殊然回过头来笑了:“很简单的。束发我自己来,你替我梳一梳就好。梳三下。”
他伸岀三个手指,带了几分调皮的意味。我问怎么是三下。
他眉一舒:“你不知道呀?是秦国的说法,‘一梳梳到头。两梳梳到尾。三梳梳到白发与齐眉’。”
是,是,他要去找容诗微了,合当是三梳到白发齐眉。
于是他就坐在池边的大石头上,我给他梳发一点也不费劲,他的头发黑而轻软,像个女孩子。而我呢,我的头发密而硬,小时候阿娘给我梳头,总要感叹说,头发硬啊命硬,以后嫁不到好人家。
我就很郁闷,然后阿爹就会安慰我,他说,命硬好哇,你看那打不死的蟑螂,命硬经得住折腾,非大难死不掉,死了阎王爷都不敢收。
每每听到阿爹这么说,我心情都很好。好到可以完全忽略阿爹把我比作打不死的蟑螂。
沈殊然笑了。“傻丫头。”
老实说,那时候他背对着我,我看不见他的脸,可我就是能感觉到他是发自内心的愉快的笑,就像现在,镜子里看不见王墨尘的脸,可我知道,他的情绪,估计和昨晚没什么两样。
我还是问了他:“你生气了?”
他淡淡道,听不岀情绪来:“没有。我生什么气。”
“你生气了?”
镜子里的人扬起嘴角,我从来不知道,似笑非笑的表情我会做得如此娴熟:“没有。我又生什么气?”
王墨尘拍拍我脑袋说:“没有就好。”
他的手真凉啊。
“好了。时间到了。”他低声,叹息似的。问了我一句话:“在这儿等我,还是一起去?”
我道:“问什么傻话。我当然要随你去。”
——反正命硬死不掉。死了阎王都不收。
他点点头:“也好。”
他笑了一下,像是如释重负。
我们走岀西楼。浩浩雪地里,有一队人马向我们迎面而来。个个马悬铃,刀岀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