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丛芷。自从你母亲过世之后,我再也没有这样叫过你。你登基之后更是埋怨我,为什么总要毕恭毕敬的唤一声陛下。
我永远忘不了你登基的那天,我给你戴上四十玹珠的冠冕,他们随着风沙沙的响,你一身明黄,仰起脸来问我,你是皇上,那是不是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
你有一双璨璨然的眼睛,我们曾一起在猎场看过满天的星光,可是丛芷,当你抬头的时候,我看见的星光都在你的眼睛里。
我的丛芷,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呢?可我只能告诉你,纵使是帝王,也有达不成的心愿。
扶你登基的人是我,是的,你一定怀疑过,为什么做皇帝的人是你,现在我要告诉你,丛芷,你的父皇死前根本没有留下任何遗诏。
而你——我也许要吓到你——你根本不是云家的血脉,你与你喊了二十年父皇与母亲的两个人,没有任何关系。
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只有三个。你的阿娘,我,与当年的太子。除了我以外,都已经死了。
等有一天我也要死了,我会把它带进坟墓,与我的尸首一起长眠于地下。
当年是我仿了先帝的继位诏书,与宁王一起,调军入京。杀太子,也都是我的主意。
丛芷,你以为我的手干净无辜,那都是你的错觉,我真正做过什么,我都永远不会让你知道。
丛芷,你得原谅我,所有的隐瞒躲避,都是因为我别无选择。
让我从头跟你说这个故事,我相信,它与你看见的故事有着截然不同的样子。
比如,我与你的第一次相见,绝不是偶然。
你在回忆我的时候,你眼里看见的是那年枫叶烈烈如焚,你碰巧,在湖边遇见了未曾谋面的叔父。
其实,一点都不碰巧,我在找你。
那一年,楚国和祁国打仗打得厉害,先帝这皇帝做的怎么样,我不说你也清楚。没奈何,只好求助于北边的秦国。金钱银两绸缎送上去,秦国的万照皇帝犹嫌不足。来使禀告你父皇,转述万照帝的话,要借兵,可以,但是要派一个皇子或公主来秦国为人质,这样才显诚意。
你的父皇听完来使的话,拥着两个宠姬,昏花着眼,在含章殿里召见大臣,议论此事。
太子是不可能的了,而大臣们是秉着宁送公主不送皇子的主意,你的几个皇兄又被剔除在外,所剩的,不过是皇后的嫡公主,贵妃娘娘家的嬿德公主,安美人的静和公主。和你。
你的阿娘是临国人,临国早在你岀生的那一年就被楚国灭掉。她朝廷里没有靠山,这些年,先帝待她亦不是很好。所以,很不幸地,你成了先帝和群臣的首选。
先帝听到你的名字,先是点头:“那便是她吧。”后又犹疑了一会儿:“她今年……是几岁?”
张公公在边上提醒:“丛芷殿下上个月才过完十四岁生辰。”
先帝喃喃:“十四岁?……可是太小了一点儿?”
其实,做个质子又何必在乎是多大?
“再过两年,就不小了。”说话的臣子我并不认得,只是他的谄媚语气让我不喜,“而且,臣还听闻,万照帝偏就好十四五岁的,年纪长了说不定反而不好。若是丛芷殿下能得万照帝喜爱,便是能救我楚国万民于水火,这亦是公主的福分了。”
我当时在殿里,只能暗暗的叹一口气,那个叫云丛芷的小姑娘,命可真苦。
最后先帝没有明着敲定人选,但在场的各位心里都有如明镜,先帝说累了,我们正要退下,先帝对我说:“长宣,朕许久不见你了,才回来,就留下陪朕说两句话罢。”
我自然说好,当晚便在宫中住下。
我没有料到,已经在酒色里泡得浮肿麻木的先帝,那一天晚上居然在我面前哭了。
当然不是大哭,就是一坛酒,喝着喝着眼泪就从他浑浊的眼睛里流下来了。他对我说:“长宣,朕知道,你们都在背后里瞧不起朕,笑话朕,可是若不是到了这个地步,哪个愿意卖掉自己的女儿?可是不卖能怎么办,朕从父皇手里接过楚国山河,若是祁国一路打到皇都来——朕有何面目泉下见先帝?”
他看着我,他的眼泪砸进酒盏里:“父皇在世时,常夸你聪明能干,那今天你告诉朕,不卖能怎么办?”
我全然说不岀话来。虽然我知道,今日的一切有他咎由自取的成分在。但我说不岀话来。
他说:“长宣,你帮朕,去做一件事,好不好?”
“你明天,去见一见丛芷……劝一劝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