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钟晹绥没再继续追问,她独自纠结了好一会,才开口问道:“萍水相逢,为何待我如此……特别?”
唐缓本来想问为何对她好,又怕真是自己会错意,到时候难免尴尬,于是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
她靠坐在床头,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些。钟晹绥坐在她身边,听了她的问话,抬头看过去,眉眼间是迷茫又认真的神色,灯光将他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扫落成一片阴影,那墨玉般的眼眸里,盛着唐缓读不懂的情绪。
他看了唐缓许久,久到唐缓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有许多事情许是被我遗忘,我不知原因为何,也找不出解决之法,但是……这里也许还记得。”他伸手抚上心口,态度郑重。
钟晹绥语气温和却带着习惯性的疏离,但唐缓自与他相识起却从未如此刻一般,觉得他的声音如此清润动听。
她意识到,这也许是个缺失了记忆的人,他身份特殊,他小心翼翼,他的潜意识在她身上寻到了自己缺失掉那一部分的痕迹,所以尽管萍水相逢,他却待她如此善意。
唐缓松了一口气,省去了原本的自作多情。此番知晓这人并非变态,但她却实在回忆不起,曾和他有过什么交集。
唐缓想开口安慰他,哪怕只有一句话也好,一道十分讨厌的声音却恰好在此时响起在耳边。
楚六提着药走进来,煞风景道:“就算师兄与你有故事,那你二人年纪也应当相仿才是。师兄你好好算一算,这丫头岂不是得在娘胎里与你相识?”
唐缓就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紧绷着脸回他:“你怎知我与他年纪不相仿?”
楚六觉得这问题实在太过白痴,“因为我不眼盲。”
唐缓再也不想见到这个人,委婉道:“你不眼盲,是他盲了心带你出来,能不能麻烦你圆润地离开?”
楚六本也不想再待,只是不知为何要圆润地离开,边走边想,一个不小心,差点被他自己放进来绊倒唐缓的木板给绊倒。
唐缓忍不住对着楚六的背影翻了个白眼,这边由着钟晹绥给她上药。
钟晹绥放下纱布后,将她用被子捂得严严实实,又仔细掖了掖被角,虽然没说话,但是全身上下都好似在表达:乖乖睡觉。
唐缓的视线停留在他修长匀称的手上,呆呆看了许久,回神时那人已经离开。
掖被子这举动对她而言实在陌生,也实在奢侈,唐缓望着钟晹绥离开的背影,第一次对他面具下的脸泛起一点点好奇心。感觉到胸口的位置奇迹般地热起来,她想伸手揉揉脸,却舍不得扯开这刚刚被掖好的被角。
唐缓拥着被子,想着若是这样睡过去,也许会做一个难得的美梦,不料床下突然传来挡板摩擦的声响,唐缓这才记起床下还藏了个大活人,虽舍不得,还是掀了被子起身下床,将人放了出来。
在唐缓的认知中,夜行的黑衣刺客应当是嗜血狠厉的,若非如此,至少也是脾气暴躁的,可是她面前这位除却眉宇间疲惫了些之外,看起来就像一出门访友的谦谦君子,对于唐缓将他忘在床板之下这件事,没有丝毫在意,不仅如此,还对着唐缓深深一揖。
唐缓中了毒本就性命堪忧,若是受此大礼怕把自己的小命折没,忙侧了身子避过,又听那人郑重道:“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今后若有需要,可以到明城的广善楼寻我。”
说着,又在他自己身上翻找一番,末了将手掌摊开在唐缓面前,一块秋葵黄玉佩静静躺在沾了血迹的掌心,妖冶的红衬着古朴的黄,让她不由想到暮色里被撞响的那古老的黄铜大钟,那一幕,鲜活却沧桑。
唐缓不知到底接还是不接,那只手却突然紧握成拳收了回去,黑衣人将那玉佩在掌中攥了好一会,唐缓甚至怕他下一瞬就将它捏碎,她清楚感受到,初见时的绝望又回到了那双瞳孔中,他此刻挣扎的力量,不知是哪个人透过这块玉佩传达给他的,她猜,这块玉佩因着那个人的存在,对他而言定是十分重要。
猜都猜了,她如何还会接受这东西,反正她现在因着许静心暂时不会缺钱花。
唐缓正考虑是此时开口,还是配合他继续挣扎一会儿,那人却突然将玉佩塞进她手中,没有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便如来时一般从窗口悄无声息地离开。
那玉佩上还带着些未散去的体温,躺在唐缓中毒后从未热起来过的手掌中,有着灼人的触感。
她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心中弱弱气到:为何要硬塞到她那刚上过药的左手,实在是太疼了!
这些天来瞿如宫没有查到关于君子阵的任何消息,她虽失望,却已没有自己想的那样焦躁。
这一晚入睡前她突然琢磨出来,自赤嵚山出来后遇到的一个两个,她居然全都没有看到过脸。不知道她有没有机会,依此灵感写出一本《假脸传奇》来,想到这里,便觉得未来也不一定是一无是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