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手抓了抓有些凌乱的发丝,余光不经意掠过小院时,整个人愣了一瞬。
小院里种着许多花草,园艺风格与整个府邸其他地方差不多,但却有气势得多。若说府中大花园是个副将,那这小院子便是个将军,杀伐果断的那种。但这些她都不甚关心,真正吸引她注意的,是院中那两株打了花骨朵的白菊,此时看起来竟是与四月谷中她吃掉的那株银丝寿客一模一样。
果然是特别的花,否则怎会舍了秋季,在春夏之季盛开。但四月谷主不是信誓旦旦地说,银丝寿客,世上只那一株吗?否则君子阵又怎会成为绝世之毒。
她不由自主地迈进小院,里面并没有瞧见人,直直走到那两株花枝前弯下腰,不料刚伸出手便腕间一麻,打中她的那粒小石子在地上又滚了几下才停下来。
唐缓侧头看向来人,只见一个年近花甲的男子从树冠的阴影中走出,身上虽有酒气,脚步却稳健得很。想是人家恼了她擅闯院子,唐缓赶忙指着那花骨朵解释道:“我是看到它们才进来的,听说银丝寿客世上只一株,却不知为何这里一起出现两株。”
“你小子倒是识货。”那老头说完这话,却对着她的头发蹙了蹙眉,唐缓猜他也许对自己的性别产生了混乱。
“这不是银丝寿客,只是看起来相似的白菊,其上并没有银色光泽。老夫试了很多年,却依旧不得银丝寿客的要领。”说罢,有些狐疑地看着唐缓道:“莫不是你见过那稀罕的银丝寿客?”
唐缓仔细一瞧,果然如他所说,花朵上面并没有一丝银色。
心下百转千回,用脚趾头想也知不能说出银丝寿客被她吃了的事情,若真是百年开花一次,这人这辈子怕是没希望真正见上一次了。
唐缓面上淡定,摇头诚恳道:“那种稀世之花,我如何能见,不过道听途说罢了。”
那人听了唐缓的话,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见他如此笃定,唐缓忍了忍,心中那一记白眼终是省了下来。
原本想打听下方向便告辞,只是她还未开口,那老头却开了酒葫芦灌了一大口酒,唐缓深吸口气,使劲嗅了嗅那酒的香气,眼前一亮。
虽然比不上瞿如宫玉菱酒的淡雅和兰生酒的醇厚,却胜在性烈清爽。这样的酒盛产在北地边疆,唐缓在四月谷只喝到过一次,还不如眼前的这个香。
见唐缓睁大眼睛盯着自己的酒葫芦,那老头突然来了兴致,往唐缓跟前凑了凑,眼光发亮地问她:“臭小子要不要尝上一口?”
唐缓不料方才还端着一张严肃脸的人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忙眼光发亮地看向他,四目相对,一拍即合。
那老头似怕唐缓反悔似的,忙从屋里抱出两个酒坛子,招呼唐缓到树下的石桌前坐,将倒扣在酒坛上的粗瓷碗放了一个到唐缓面前,边倒酒边道:“他们都看不上老夫酿的这酒,那是他们没眼光,没想到今儿你小子运气好,算你有眼光,来!”说着,与唐缓碰了一下,一口气便干了。
唐缓也跟着喝了一口,酒一入口,辣的她眼泪差点流下来,辣劲过后便是酒香,去了雕饰,直白的香。
那老头见她不扭捏,更加满意,喝到后来,二人竟然划起了酒拳。唐缓起初总是输,划到后来居然也能与那人五五分了。那人似是难得喝得痛快,时而中气十足地笑出声来,直到耳朵被一只白净的手拧了起来。
刚刚还神采飞扬的老头突然蔫了下来,只听手的主人,一个看起来年逾四十的妇人斥道:“除了剪花草就会喝酒,平常自个儿喝也就算了,今个儿居然拉着人家小丫头陪你个糟老头子喝,你也不嫌臊得慌!”虽说的是责怪的话,眼角眉梢却还是藏着些笑意,许是看老头难得畅快,也被那快意感染了几分。
前面还好,听到后半句,那老头不服道:“什么小丫头,明明是个臭小子!”话虽如此,声音却放得低了些,态度丝毫强硬不起来,一看便知惧内的很。
唐缓此番也喝得痛快,因为君子阵而终日冰凉的身子难得暖了些,这也是她最初喜欢上喝酒的原因。
她眼光清亮,笑眯眯地看着面前的人,不时抿上一口。
那妇人见她还在喝,便松了手中拧着的耳朵,转身过来拉她道:“这是谁家的小姑娘呦,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竟然学会了喝酒,瞧瞧这头发,成什么样子。”说着,进屋取了梳子来,索性开始帮唐缓梳起了头发。
春日的空气中总是流转着万物初生的清香,日影、鸟语以及微暖的风皆浮动于带着新绿的枝叶之间。
唐缓眯着眼,静静地感受着身后之人手指穿过发间时的触碰,这样的感觉很梦幻,那手指上带着的微热体温却又比她活着这件事情更加真实,一不小心便让她生出岁月安稳静好再无颠沛的错觉来。这样的错觉能让她自欺地沉迷一瞬,但随着清醒而来的是更无法自拔的痛苦,她为何这样痛苦呢?
因为她还活着。
对,她要活下去。
唐缓蓦地睁眼时,那妇人正将一枚头饰别在她发间,然后笑道:“这才像个姑娘。”
唐缓的眼周发红,嘴角微微扬起,小心翼翼地伸出双手,轻轻抚了抚头发,即使没有照镜子,她也知道,这是她这些年来梳的最好看的头发。
她立起身,冲着那二人规规矩矩地行了晚辈最正式的礼,道:“多谢,告辞。”说罢,连方向也没有问便出了小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