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谁把自己送回了清舍,也不知医所里的医士用了什么安宁心神的药物,待牧歌悠悠醒转时已是翌日上午,她定了定神,很快明白昨晚发生了什么。喉咙干涩的很,彷佛塞着一把快燃烧的干草,她躺在床上,反手向床边桌几上摸索,茶盏里有水,还温热着,爬起来喝得一滴不剩。桌几上还有一团锦帕,牧歌嘴角牵动上扬,一定是早上李赟那丫头又起晚了没来及带,伸手准备拿过来帮她整理好,这一碰才知道锦帕里还裹着东西,端过来一看,里一层外一层的用锦帕缠得密密实实的里面原来是个食盒,打开食盒,食物的温热香气扑鼻而来。笑意从唇梢漾到眼角,拿起肉糜酥,大大的啃上了一口,嗯,书院的食物真的很美味。
“她对你真好……”对面角落里,一个细细微弱的声音响起。
牧歌坐直身体目光越过高高的紫檀木床尾,对面南境床铺尽头,瘦小的青莺正倚在床上,眼巴巴的看着她大快朵颐,她的右腿被用几块长木板夹着裹以纱布固定,僵硬的放在床尾用枕头垫高的地方。牧歌微微一笑,算是打了个招呼,接着又扬了扬手里的食盒,“早膳用过没,要不要吃点东西?”
青莺赧然一笑,“谢谢你,我吃过了。”沉默片刻又仰起小脸,郑重地说:“一直没机会向你们当面道谢,谢谢,上次多亏你们……我才能进书院。”
牧歌轻轻摆摆手,“别这么客气,应该的。”看到她那条伤腿,旋即又目光一黯,“其实我也说不准那天帮你对不对,你到了这里,日子也未必过的舒心……”
青莺撑着身体坐起,急切的答道:“对,怎么会不对,如果那天不是你,说不定我那天晚上就已经自我了断了。”
牧歌大惊失色,“为什么!”
青莺脸上泛起一丝苦笑:“不为什么,我和她们不一样,我家世代都是奴籍,一生都要伺奉幻士,他们可以随意在我们身上试验幻术和蛊术,还好先神眷顾,十岁那年我被选到庆云堂里做下等侍女,白天我做活计,夜晚偷偷模仿那些贵族小姐们练功,终于有一天堂主大人注意到我,特许我也可以跟她们一同训练。”说到这里,青莺脸上泛起一道奇异的光芒,有如神启,动人心神,只是当时的牧歌还不懂,那是当人确信自己能改变命运时才会有的光芒。“后来她们很惊讶,不明白我只是个卑贱的侍女、奴隶,怎么会比她们还强,她们哪里知道,我只有修行这一条活路,只有进了学院学成之后谋得职位我们全家才能脱了奴籍,我的弟弟妹妹们才能不像爸爸叔叔他们年纪轻轻就因蛊毒蚀骨丢了性命,所以,我是拿命来换得了进书院的资格。”
青莺说的云淡风轻,仿佛在谈论毫不相干的人,牧歌却陷在震惊中无法平复,她在北境时从旁人的言语中大致能拼凑出一个南境的大概轮廓,那里风景秀美,常年温暖湿润,幻士们拥有魔法一般的神力,他们身着绫罗绸缎,吃不厌精脍不厌细,如果说贵霜北境人是矫健粗粝的冰原狼,那尚云南境人便是羽毛繁复精致的孔雀。但当她面对眼前青莺时,才第一次知道,那一切的光鲜背后还有无数奴隶的鲜血、抗争与无奈,良久,她张口无言:“那你那天怎么那么不小心……”
青莺看着她怔怔的样子,不由得在满是菜色的脸上绽出一个少女只有在自己朋友面前才会有的不设防的微笑:“虽然堂主大人特许我能修行,但长老会还是认为我出身低贱不配修行高贵的幻术,我是一个月前获得参加书院朝试资格后才被允许修行幻术,那天考较时一时失手,才会……,你呢,你怎么回事,昨天院役们抬你回来时说你晕倒在摘星楼里。”
牧歌耸耸肩,“看吧,我比你更惨,你怎么说也能修行幻术了,我是压根都不能修行。”
青莺瞪大了眼睛:“怎么可能,你可是北境人!”
牧歌粲然一笑:“大概我是个另类的北境人吧,从小都没有神识,本来以为到了摘星楼里能找到修行的法子,结果摘星楼里的藏书都不肯给我看,在我眼里全变成白纸了。”
青莺担忧的看着她,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在这个崇尚修行的王国,没有什么比没有神识更让人绝望的事了。
又拿起一块秋桂糕塞进嘴里,牧歌含混的说道:“没什么,反正从小到大我已经习惯了,倒是你,昨天明明是别人弄断你的腿,怎么你还维护她。”
青莺脸色大变,急忙反驳:“没,没有,是我自己不小心摔倒才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