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迟手里的信号管来不及收好,只好一脸尴尬地藏到身后,“手快了……”
既应了召,奚迟便得出面,因为太微只放了一朵花,意思是只要一个人,他不去,别人见已有人应了自然也不会去。
“不必应战,你只管将人带回宫便是,别跟他说话,”裴靖翻了个白眼,“等死吧你!”
奚迟讪讪一笑,戴上面具跳窗而出。
裴靖放心不下,跑到窗边盯着他。
只见奚迟赤手空拳冲过去,从后面一脚踹断一名刺客的脊椎,不等那人叫出声,他卡住对方的脖颈用力一拧,接着捞起掉在地上的刀,一路杀到方相氏跟前,淡蓝的衣裳很快扑满了血点。
文御手里拿着方相氏的面具,许是吓傻了,愣在原地不知躲闪,直勾勾地看着朝他冲过来的刺客。
奚迟紧随刺客而至,挥起一刀劈下去,刺客的脖子被砍断一半,猩红的血“刺啦”一下溅了文御满头满脸,吓得文御连连倒退,险些跌坐地上,他夺过文御手里方相氏的面具,朝刺客袭来的方向远远扔过去,抓住文御的腰带纵身一跃,带着文御翻上街边的屋顶往东宫方向急掠而去,迅速消失在众人眼前。
裴靖和宁宴齐齐松了口气,趁众人看热闹的工夫从酒肆后门偷偷溜了,裴靖扶着宁宴往奚迟和文御离开的方向紧追过去。
二人自平政门进宫,在清明道上往西走一段即可到东宫的嘉德门,宁宴的后背疼得厉害,几乎走不动道,正想停下来歇会儿,可巧就遇上了奉命出门迎接他的张赋秋。
张赋秋伸手搀住宁宴的手臂,宽慰道,“凉国侯放心,皇孙安然无恙,只是被吓到了,眼下玄枵正陪着他,奴也已派人向陛下报平安。”
“妈呀,吓死我了!”宁宴终于放下心来,累得倚在裴靖身上一动不动。
“这位便是裴十一娘吧?”张赋秋甚是热情地跟裴靖打招呼。
裴靖的序列是十一,前面有首领“天恒”文澈和三垣、六曜,故与人交往时常自称裴十一。
裴靖朝张赋秋一礼,毫不犹豫地否认了自己的身份,“不是。”
张赋秋干干一笑,他当然能看出裴靖对东宫的排斥,因着皇帝杀鸡儆猴那件事,他心里也很是惭愧,眼下便不好多说什么,只说带二人去见文御。
裴靖借口要去找太微汇报,无法同去,将宁宴交给张赋秋便离开了。
经过一场意外,街上很快变得荒芜冷清,只有大批南玄武卫在游走,出事的那条街还在吵嚷着,其他坊市被勒令闭门,原本打算通宵达旦的店铺也纷纷关门打烊,生怕惹祸上身。
裴靖在路上遇到冬晚等人,同他们结伴回了小重山,外出的人也都陆陆续续赶了回来,大家在酒坊集合,说是守岁,其实是在等消息。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奚迟直到丑时方回,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天市,太微和宁宴则留在了宫里。
负责监视与搜罗京官、外官情报的岁星与辰星将最近整理的所有条目都摆了出来,没有任何有关于本案的信息,意思是说刺杀文御一事若非与官员无关,便是有人听闻文御会出宫而临时起意。
岁星认为不可能是朝官所为,后宫已许多年不曾诞下子女,太子的身体据说也早已被丹药蚀透,不可能再生育,文御一死皇室便极有可能绝嗣,各方势力必定风起云涌,朝中风向本就诡谲莫测,眼下尚且明朗便已不知东西南北,等乱起来更不知会是谁家之天下,站好的队又得重新站。
况且朝中一乱,北方南戎定当闻风而至,但观过往极不乐观的战局,那些个人精里的人精恐怕都不愿意当这个罪人。
负责收售民间情报的荧惑也没有找到与此有关的消息,她不信有人会冒着诛九族的风险收买宫人只为刺杀文御,“皇孙尚未掌权,着实没有必要,有心之人无力,有力之人无心。”
奚迟倏然想起一个细节,“今晚的刺客应有行伍经验,有几人用的像是军中教授的刀法。”
有人立即提出异议,“军情向来由镇星负责,镇星宝贝皇孙宝贝得跟什么似的,这种事不可能藏着掖着,皇孙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军中之人跟他哪来的仇怨……会不会是某些人豢养的私兵?”
“除了镇星的公主军,谁敢在京城养私兵,李制都不敢!”众人笑道。
“也许是从外面带进来的,比如上番,”裴靖忽然想到此处,“现在是谁在上番?”
天市想了想,“西凤麟卫朔州军,将军顾文章亲自率领。”
众人闻言齐齐噤声。
顾文章与元青的关系并非秘密,最近半年发生的事情大家心里也都门儿清,裴靖首当其冲的遭遇已经提了醒,前朝的事不是他们能参与的,上次的灭顶之灾全靠裴靖和文御的配合化解,下次可不一定还有这种好运气。
“那个教唆皇孙外出的宫人找到了吗?”裴靖虽这般问,但感觉即便找到了用处也不大,且大概率人已经被灭口了。
奚迟叹了口气,“找是找到了,到凉国侯府报信儿的也找到了,但二人已死好些时日,一个投井而亡,一个自缢而亡,看样子事出当日即被灭了口。”
“这人本事不小,我们别管了吧?”有人已生退意。
若是顾文章所为,日躔卫管不了,若非顾文章所为,又何必结这个仇。
“未必是顾文章所为,他一向胆小如鼠,应该没这么大胆。”有人小心嘀咕,顾文章过往怯懦之举着实深入人心。
奚迟悄悄朝裴靖使了个眼色,二人寻理由离开了酒坊。
裴靖跟在奚迟身后,“皇孙情况如何?”
她并非当真关心文御的身体,只是看那人被奚迟那一刀吓得不轻,万一出点什么意外再赖到奚迟头上。
奚迟摇摇头,“看上去不太好,但张内侍说并无大碍。”
也不知文御得的究竟是什么病,情绪一激动便咳个不停,一咳嗽便喘不上气,幸好他殿里常备汤药,否则奚迟只怕是救人不成反害人。
奚迟接着说道,“宴哥从未见过那两个死掉的宫人,可张内侍却说其中一人多次跟在宴哥身边进出宫门,因此那人说扮演方相氏是宴哥主意的时候便未曾起疑。”
裴靖眼中难掩困惑,“只是跟在宴哥身边罢了,怎能认定是宴哥的僮仆,皇孙不像是会轻易相信别人的人。”
奚迟左顾右盼一番,掩口私语,“据说后宫一妃有孕,想来皇孙是急了。”
人一急便顾不上许多,的确容易出岔子。
“有孕也不一定能生下来,他急什么,万一真出了事,他这辈子都不用再急了。”裴靖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你觉得此事乃元顾所为的可能性大不大?”
奚迟思忖再三,不太肯定地点了下头,意思是赞成顾文章所为的说法。
不过他很快又推翻了自己的观点,认为顾文章不可能如此胆大包天,刺杀皇孙绝非小事,一旦败露,九族尽诛,即便成功也捞不到实在的好处,“难不成他想扶持元右丞篡权夺位?”
裴靖被奚迟大胆的猜测吓了一跳,私以为这个可能性太小。
文晟得以稳坐帝位至今,一靠日躔禁卫军,二靠外戚,元青那帮文人团体只能算是细枝末节,用以稳朝纲、制李沈,使外戚不至于内外一手遮天,元青有何能耐胆敢图谋不轨?
裴靖摆摆手,“还是别瞎说了,等宴哥回来一问便知。”
“我把夏正叔的药送给了宴哥。”说到这儿,奚迟眼中浮上一层浅笑。
裴靖也跟着乐,“烈是烈了些,可实在好用,我已快好了。”
“回房我仔细瞧瞧,别想糊弄我!”
……
裴靖和奚迟在这边嬉笑打闹,宁宴在那边涕泗横流。
他骂骂咧咧地上完药,叫得跟树林子里的乌鸦一样凄厉,这会儿好歹熬过去,便赶紧将擦满眼泪鼻涕的手绢丢进火盆里烧了,明天被人看见他可丢不起这个人!
张赋秋刚刚过来说文御已安然睡下,他总算是放了心,摸黑趴在床上回想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尤其今夜的刺杀,让他很是心慌。
那些人甫一出手他便认出是行伍之人,甚至可以准确定位到朔州军,因为他们用的刀法是他长兄为对付南戎骑兵所独创的,只在朔州军中研习使用,更要命的是,他和文御正在打朔州军的主意,趁朔州军上番,他们已与故人取得联络,现在出了这等岔子,难不成那人是奸细,把计划泄露了?
宁宴顿时坐卧难安,在他看来,计划泄露倒是其次,大不了偃旗息鼓从长计议,怕只怕有人故意使坏,借朔州军的由头离间他兄弟二人,此人极有可能是顾文章,甚至可能是元青。
看来今晚的行动是在报复我们!
宁宴觉得自己约莫是想明白了,睡意瞬间全无,只想赶快回营寻裴奚二人商议,但看时间估计两人已经睡下了,等明天又怕来不及。
他一会儿穿衣下床,一会儿脱鞋上床,出了门又折回来……反反复复犹豫徘徊,突出一个心慌意乱,焦躁之下,他感觉背上的伤也没那么疼了,心里只有一个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