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清除完毕!”
女人的声音温润,人也长得好看,五官柔和,眉眼修长,看起来大概在二十四五的样子。她绑着丸子头,身材高挑,穿着一件白色大褂,白嫩的手指在蓝色光屏不断按下,机械连接的半圆形透明罩徐徐升起,收回。
“身体各项机能正常。”
另一个女人语气有些冷淡,关闭眼中的监测界面,她伸手拍拍机器人的脑袋,再开口反倒有了些温度:“好了云杰,我们收工吧。”
一颗颗软胶探头从男人身体上脱离,发出啵啵的气泡声。各种颜色的传导线扭合成一根,在隐藏电机的拖拽下,收进白瓷釉面的工作包底部。
腰部关节扭转,机器人胸前的徽章重新回到前面,细蛇缠绕法杖。
机械臂旋转回正的同时顺势从胸口抽出一张纸巾,“云杰”上前一步开始擦拭起曹渊身上黏糊糊的导电液。
气质温润的女人静静欣赏着“云杰”的变身,看到这儿才想起什么,赶忙从床旁抽出纸巾,擦拭起曹渊的脑袋。
“不好意思,我老是会忘。”
女人有些尴尬,嘴里的抱歉也不知是说给谁。
她弯着腰,眼睛在男人脸皮上、胸前的狰狞疤痕上扫过,语气一软:“桂雅姐,他照片上可帅了,你说他以后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
那你是没见过他被送来时的样子。
黎桂雅抱着胳膊,看向治疗床上的曹渊。白净的面孔中尚带一丝稚气,五官却如刀削斧剁一般硬朗。光着的上半身肌肉分明,腹部露出六块腹肌,下身穿着一条浅蓝色的宽松裤子。
这妮子怕是又想到自己的经历了吧。
黎桂雅有心开解她:“是挺帅的,那等他醒了你问问他,愿不愿意做个祛疤手术,我可以给他打个折。不过之前看这孩子挺拧的,估计不会愿意。他以后的人生嘛,估计会留在这儿给你作伴喽~”
“桂雅姐。”徐冰妍嗔道。
黎桂雅的话说着说着就拐了弯,听得徐冰妍脸上发烫,赶忙将她喊停,刚泛起的悲伤心思一下子淡去不少。
“好好好,”
黎桂雅连声说好,见目的达到也不想在这里多呆,她有太多的事情要忙了:“我还有一个课题需要推进,他交给你,我就先撤了。云杰,走了。”
黎桂雅招呼了一声“云杰”,转身向房门走去,刚走两步又想起什么:“对了,我等下把他的费用清单发给你。等他醒了,记得让他在上面签字。”
徐冰妍看她真要走,有些着急:“你别走啊,他出问题了怎么办?”
银色金属门上的蓝色光带徐徐而动,呲得一声自动打开。
黎桂雅向后摆了摆手,抛下一句:“那是不可能的。”
她头也不回,显然对自己的医术相当的自信。“云杰”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看起来就像背着书包的学生。
金属门重新闭合。
……
曹渊缓缓睁开眼睛,头脑昏沉,头顶圆盘里的七八盏小灯已经熄灭,但不知从哪里反射的白光还是晃得他有点恶心。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一个带着护目镜的俏脸出现在曹渊眼前,替他挡住了那道白光。他抿抿干涩的嘴唇,感觉并没有好多少。
徐冰妍扶着曹渊的胳膊帮他坐起来,嘴里安抚着:“能坐稳吗?有些头晕是正常的,你别担心。”
曹渊看着眼前的温婉女人,心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你是?”
徐冰妍从床下取出一件浅蓝色的半袖递给他,尽管心里早有预期,但语气还是有些奇怪:“我叫徐冰妍,是这里的心理治疗师,你可以叫我妍姐。”
曹渊接过半袖道了声谢,抻开半袖的同时也看见了自己腰腹上的凄厉伤疤。
他暗自心惊,手指沿着左腹一直抚到右肩,伤疤有一指来宽,不规则的边缘微微突出皮肤,这伤疤怕不是得有一米来长?颜色也比周围要淡一些,就像——一条巨大的白色蜈蚣?
曹渊被闪过的念头弄得啼笑皆非,在伤疤上胡乱搓了两下,赶走那莫名其妙的幻痛。
他想回忆起伤疤的来历,脑袋里却空荡荡的什么也想不起来,当即心头一急。
轰!
一道炽白光芒凭空乍现,刺得他脑袋一痛,下意识便闷哼出声。
徐冰妍正蹲在地上找鞋,听见动静赶紧抬起头,关心道:“没事吧,要不再躺下歇会儿?”
“嗯……不用了,我怎么了?”
徐冰妍将鞋摆好,曹渊也穿好了半袖,他弯腰准备下床,宽松的领口里露出一截难看的伤疤。
徐冰妍赶忙阻止:“你再坐会儿吧。你刚做完记忆清除手术,头晕要缓好一会儿呢。”
“……”
曹渊舔了下嘴唇,见女人正在看他,下意识得便转过脸去,左右查看起房间里的布置。
房间里干净整洁,色调以白色为主。物品不多,边角都很圆润,甚至连四周墙壁上都包裹着白色的人造皮革。
曹渊身下的黑色治疗床是房间内不多的异色,床头伸出一条机械臂,连接着头顶的圆盘探灯。
“喝吧。”
徐冰妍倒了杯水拿给他。
“谢谢。”
曹渊接过杯子,一气儿将水喝完,嘴里的口干终于得到缓解,连带着脑袋也清醒了些。他抽了抽鼻子,有点适应不了消毒水的味道:“妍姐,这是哪?”
“这是漳省的斥异会分部,”
曹渊脑顶上有两排整齐的红印,那是仪器遗留的痕迹,看起来像个害羞的小沙弥。徐冰妍捂嘴轻笑,忍不住想逗他:“你好,曹渊先生。”
“不用……不用先生,叫我曹渊就行。”曹渊窘迫得连连摆手,却突然惊疑道:“斥异会分部?我怎么会在这里?”
不怪曹渊惊讶,这可是斥异会啊!在这个谈“异”色变的时代,这可是专门处理超自然现象、诡秘生物、异常事件的地方!
斥异会从建立到现在差不多得有130多年了吧?好像是在“异类事件”出现的三年后,2679年?
曹渊眨了眨眼睛,搜索界面并没有在眼中跳出,怎么回事?脑机被关掉了?
右手搭着脖子,中指在后脑的凹陷处按了一会儿,开机界面也没有跳出来,坏掉了?
嗯?自己的头发呢?
曹渊头脑昏沉,感知也迟钝的狠,现在才发现自己头顶光秃秃的。是因为要接受记忆清除手术吗?
自己肯定是遭遇了“异类事件”,并且受到了“异类”污染。要不然,自己就是受多重的伤也不会被送到这里来。
自己身上的污染被清除了吗?
妈妈呢?她在哪?现在怎么样?
无数的念头一股脑地翻涌上来。
曹渊揉捏着胀痛的眉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所幸他的历史课学得很好,即便没有脑机辅助,他还是能想起不少关于斥异会的信息。
2676年?
没错,因为同年的10月11日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拥有自主意识的人工智能——“菩提”诞生的日子。
2676的年尾,目前已知的第一起异类事件“木偶杀人夜”在M国发生,遇难者28人。
几乎没有间隔,全球范围内,大量的“异类事件”井喷般得爆发,时间、地点、人物、特性,全无规律。人们惊恐之余,干脆将这些异常的现象、事件、个体笼统得称为“异常”、“异类”、“异端”,或者更加直白的——“污染源”。
曾有人猜测,“异类事件”出现的时间或许更早,只是在此之前,各国政府为防止恐慌扩散,选择将其隐瞒遮掩起来。而这个猜测也在三年后得到了证实。
2679年,短短三年间,数以百万计的人不明原因的死亡。
同年12月14日,“虚拟世界-净土计划”的子项目“脑波光构机”研发成功,科学家王正宜首次观测到了“异类-键盘中的小人”。
脑波光构机的研发初衷,是将人类意识以脑波形式转化为肉眼可见的画面,没想到却意外得将“异类事件”变得有迹可寻。
很快人们就发现了“异类事件”的本质——某种未知能量结合人类意念,脱胎于神话、历史、小说、甚至是影视作品,孕育而出的万象众生。
准确来说,脑波光构机并不能观测这种未知能量,它能观测到的是与其结合的人类意念。但是这已经足够令人振奋——人类磨刀霍霍准备向“异类”讨回血债!
人们根据脑波特性,首先使用电、磁武器,试图通过破坏“人类意念”达到摧毁“异类”的目的。但令人失望的是,电、磁武器只对一些“电子异类”有效果,在其他特性的“异类”身上所取得的效果却微乎其微。
值得一提,常年奋战在第一线的人类英雄们,在与“异类事件”的高强度接触中,意外诞生名为“灵相”的超凡能力,“祝融”闫浩鹏、“神臂将军”刘启刚、“吕洞宾”郑宝华等“灵相者”接连出现。只是在铺天盖地的“异类事件”面前,人数稀少的“灵相者”不过是杯水车薪,难挽颓势。
在没有很好的反制手段下,绝望的人类甚至尝试通过创造、传播“正面形象”来抑制“异类”出现。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正面形象”在未知能量的“加持”下也变得“邪恶”。人们开始确信——未知能量即是“邪恶”!
一系列的自救行为接连失败后,人类社会的心理防线被击溃,大量的疯人和疯狂造物开始出现,各种“末日论”“隐秘结社”层出不穷,世界很快陷入一片混乱。
2680年01月01日,由母星全体国家及行政区首脑牵头,在人工智能“菩提”辅助下,根据《人类共同体排斥异端第12号协议》命名为“人类共同体排斥异端会”的组织正是成立。民间简称为“人共斥异会”或“斥异会”。
该组织旨在“应对、处理维持社会常态;使世界各地的平民得以生存,并避免陷入恐惧、猜忌、失去信念的境况之中;并从未知空间(地外、异次元和外层空间)的污染威胁中维持人类的独立自主。”
起初,人们以为这是对“异类”的战争宣言,但仅仅四天后——
01月05日,各国政府接连通过“星际大移民计划”、“净土世界准入条件修改方案”等8个自救计划。
一百多年的时间过去,似乎“净土计划”的成果看起来更好一些。虽然“星际大移民计划”使母星人口锐减,“异类事件”的出现频率有所下降,但随着殖民星球上的人口增多,“异类”追寻人类的脚步似乎也从没有停下过。
同样经过一百多年的建设,斥异会在世界各处都建有分部和基地。各地分部接受“最高议会”的直接管辖,自身拥有很高的管辖权和政府授权。以至于在成立之初,经常会有人被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带走,甚至“神秘消失”。加上外界对斥异会的内部构造和运行机制知之甚少,便有人造谣它是“服务于权贵们的特务机构”,就像古代的“东厂”“锦衣卫”“粘杆处”一般。
曹渊从历史课上知道这段谣言的时候还跟梁超他们开玩笑,说有机会一定到斥异会内部看看,没想到今天竟一语成谶。
……
“我怎么会在这里?”
徐冰妍眉头紧蹙,三天前曹渊问过她同样的问题,现在她也还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把手插进白大褂地兜里,大拇指不停揉搓食指外侧,琢磨着开口:“你休息好了吗?我们到外边说吧。”
“好了。”
曹渊察言观色,心中不由咯噔一下,急忙答应着下床穿鞋,跟着徐冰妍向外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