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宫宴之上，除了各宫妃嫔争相斗狠以外，就数开场与压轴的最为热闹，实打实的热闹，而这如今由杨无双全权负责。
“哎呀，可算有个来陪着本宫，蓁蓁这丫头，与君嫦去外头玩了一个月，若不是每天都收到她俩的书信，还以为被人贩子拿去了。”杨无双拉着我坐下，扶了扶发髻。
我笑道：“她俩一个能挑翻人贩子老窝，一个能把人贩子说得跪地忏悔遁入空门，合在一起这不文武双全——搭配得正好呢嘛，娘娘担忧过头了。”
“噗嗤——本宫看你自个儿就是文武双全。”杨无双刮了我鼻头，挥手让身边的侍女老嬷都退出远些，“真是十年没见你了。”
我不知如何接话，含糊应了一声。
“你爹的事，还望节哀。穆府如今也就南开一个人，难免被盯上。”我惊讶抬头，她只是笑看舞女们排演，“青可，手抬高些。”
意识到我神色不对，立马低垂下头，而后变得与她一样坦然自若，外人看来，我俩不过是聊着吃喝玩乐，拉拉家常。
“多谢娘娘提点。”我取过茶壶给她斟上。
她抿了一口茶：“宫中之事，南霞还有本宫照应着，你且放心。”
我点点头，不着痕迹地打量她，但宫中之人善于伪装，尤其是爬到了她这个高位的，仅在戚云之下，更不可能窥探得出一星半点神情，于是小心抛出一个引：“大姐对阿爹有怨，也不知此时她何等心情。”
“人一去，甚么怨恨都成了爱与悔。”她光洁的面上，不见点岁月痕迹，仿若就是个双十的姑娘，除了眼底那历经沧桑的光。
“但愿大姐能想得开。有八皇子陪她解闷，想来也不太寂寞。”我盯看舞女飞起的裙角，响屐扣在楠木舞廊上，如同密集的鼓点。
“是啊，哎……蓁蓁这两年也该出嫁了，总望她能嫁得离我近一些。”她不着痕迹将这个试探推掉。
“腾玉城的贵子能人不少，就怕六公主对不上眼。”我附和着。
“本宫倒是觉得文予这孩子好，但君嫦喜欢，她立马就否了，”说着，她看了我一眼，“君嫦是本宫侄女，你也算本宫半个侄女，两边都不好帮呐。”
杨君嫦倾心尉迟容，是腾玉城人尽皆知的事。
她何尝又不是在试探我的立场，我握紧双拳，不甚在意笑笑：“娘娘还拿这事来寻穆华开心。”
“本宫可是过来人，文予年纪轻轻便平步青云，仕途不可限量，不喜欢才说不过去呢，这事儿啊，还得各凭本事，本宫掺和不得。”她摇摇头。
尉迟容眼下实实在在秦恒连的人，若我立马承认，保不齐就是被认定转向秦恒连了。但又不排除杨无双知道尉迟容的真正意图。
而我也不知，她是否真的坚定不移站在平王府这边。
怎么说，都是错。
火光电石的思绪里，忽的爆开一记响雷：“二哥终是要上战场去磨砺的，娘亲体弱多病，阿爹又去，还想多在她膝下尽孝几年，此事随缘便好，再者，还是要看公子的，一纸诏书可压不动他。”
杨无双茶盖“咯哒”落下声清脆，我呼吸一窒，用以极为纯粹真诚的目光看她，良久，她才摆手失笑：“也是，人老啦，就爱给小辈牵线搭桥，年轻时本来最恨这个，也不知是甚么毛病。”
我暗暗松了口气，掌心全是汗。开场就给我一记不痛不痒的关怀，原来是降低我警惕的，差点着了她的道。
各相怀疑，各相试探，谁也摸不清谁的立场。
“听说锦斓那丫头昨夜被你带回去了。”她另起话题。
“嗯，穆府虽今非昔比，却也不是看人脸色的。”我老老实实道。
“一个女儿家，被休了就难再嫁了，你看似为她好，实则是害她呢。”杨无双有些责备。
我做不服气状：“难就难，穆府还养不了一个姑娘么，再者，困栓在腾玉，我还巴不得送她到军营里去历练，让穆氏出一个女将军呢。何必受戚府羞辱。”
“啧，你这孩子，还说你娴静来，比蓁蓁还倔。”她轻拍了我额头，“女将军这么好当呢，军营里全是粗糙男人。”
“那不一定，把她弄进啸风营里去，看谁敢欺负她。”我眼珠子一转，犹如想到甚么好主意。
“呵呵呵……待周将军回来了，你跟他提。”杨无双不把我这话放心上，随意敷衍着。
我低头啜茶隐去神色，略有傲然：“周将军那能耐连长青叔都比不过，我穆氏的军队，可不是哪路货色都能拿的。”
透过茶水映射她恍然的脸，果然听见她说：“啸风神兵，到底只承认穆氏旧主，顽固得很，这也是好事。”
而这旧主，也包括平王秦恒左。
但见她微微一怔，随即闷笑：“精怪丫头，之晟哥真是生了好女儿，得以瞑目……”
不抛出个大的引子，实在摸不出她的心思。
“罢，如今山雨欲来，接二连三敲打戚秉，终究还差最后一击，留着始终是个祸害。”她指的最后一击，乃是戚云，“本宫收到的消息是，之晟哥非是死于畜生之下。”
我深深吸了口气：“穆华明白，阿爹怎么可能会被猛兽袭击，若非有人动了手脚……此事要等二哥回来后才能做打算，毕竟没甚么证据。”
“你知便好，还怕你莽撞行事，今儿一听你进宫，险些没把本宫魂给吓飞了，特巧在此等你。”她嗔怪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