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先对付秦恒连罢。但穆昭八皇子,我也要保下来。
“方才那枪已让你陷入险地,莫再插手丰国。”我低声道。
“趋利避害,无需多言。”李源点头,招呼着小十,“多加小心,告辞。”
我多看了小十一眼,背影颇为眼熟,随即摇摇头,丰国这等身形的见怪不怪。
虽说是叫人在外候着,我却硬生生拖到了未时天黑,秦飒眉心一动,眼看着即将转醒,才换了身衣裳进宫。
在外等着的是个太监,单薄瘦弱,听到动静,他转过身来,眉眼平和得不是阉|人该有的凶吝怨气,目光如水清明,又似雾远淡:“郡主请。”声线平静无起伏,并不因我这么晚才出门而心有不爽,若是说与别的妃子官兵那般是为讨好我,但他眼里确实没这东西,且没看过我一眼,安分守己。
像尊佛。
我点点头,示意他引路。
夜里行走的马车,车轮碾压冰雪,让我不可遏制地又想起阿茫,那个冷静的姑娘,一笑起来有醉人酒窝的,偏偏信神信鬼。她说:有时信点东西也是好的,没准会眷顾你。
而你如此信我,但那夜我并没眷顾你,还是再多信神一些,佑你能逃离人祸,百岁无忧。
御书房。
蕙娘是戚云一手降恩提拔上来的,不论从哪方面说,她都是戚云的人。今日宴上刺杀尉迟容,动静实在不小,这一举动,让戚府的地位开始微妙起来,秦恒连以戚云风寒为由禁足于她。
此番召来,秦恒连想与我说甚?
“臣女拜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我作揖行礼。
秦恒连此时坐在案桌之后,手抬一幅长长画卷,花白的眉须之下,是一双书生特有的沉静斯文的眼,多年掌权又让这双眼看起来有些冷、利。
“免礼罢。”他阁下画卷,我瞥到那是幅描绘宫宴之图,热闹繁盛,落款是东方林久——先帝的御用画师。
他目光落在我双掌,摇摇头笑得无奈:“又是一身伤来。”
他若做个温和的长辈,那我便做个乖巧的晚辈罢,当下不好意思笑笑,他招招手:“来,看看,宣和三十八年年宴,可真热闹。”
宣和三十八年年宴,离先帝驾崩还有半年。
我抿唇走过去,微微俯身,只一眼便看到我,穿着艳红新裳,一本正经目不斜视得看着殿上舞女。我椅子后边蹲着个蓝衣锦袍的熊孩子,也不知他手里拿着甚,笑得一脸贼,穆朗在我边上,反手给那熊孩子来了一掌。
“东方林久不愧是第一画师,栩栩如生,旧时重现呐。”秦恒连笑道,指着画上的我,“小大人,老气横秋。阿飒这小子死性不改,南开倒是个好哥哥,此番也立了战功啊。”
心头一动,陪着点头道:“都是圣上恩赐。”
“南开不骄不躁,这气性身为将领行兵打仗,实在难得。该赏点甚么好?”
我以为他会说点秦飒的事,或者尉迟容,但只是兜着穆朗转,让人摸不清头脑,只得谨慎与之打太极:“为圣上排忧,不敢居功。”
他摇摇头,指着椅子道:“坐罢。你可知,这十年来朕悟出的最大心得是何?”
我挺直腰杆竖起耳做倾听状,但听他说:“若有人为你鞍前马后,鞠躬尽瘁,是要赏的,不赏也要赞扬的,否则久生怨气不平,害其英勇忠良之辈。”
难道他知晓我要对戚府动手?
“二哥万万不会生出这混账心思。”我道。
“莫急,南开的为人这些年朕一直看在眼里。”秦恒连安抚似的摆摆手,抿了口热茶。这掌权了十年的皇帝,虽只是不惑,但却老出了十来岁,双鬓花白。
“可又不能赏得太重,否则压弯其椎骨脊梁,名利权势来得太易,就站不直,心不稳。”原来他想说尉迟容。
“圣上慧眼,不会看错人。”
“但若看错,是否就得万劫不复?”秦恒连反问,我一时语噎,低声道:“南枝愚昧,不懂其中之道。”
他轻笑摇头:“连朕都不懂,你这小丫头懂甚么呢。”御书房灯火通亮,点着淡淡的香。
秦恒连的身形一般,不瘦,亦不肥胖,匀称修长,秦氏都是天生的好皮相,他亦是不例外,眼宽且长,两层眼皮子褶成一道行云流水般的线,就是面无表情都能在他嘴边看出笑意。此时香炉轻烟缭绕,终是遮去了他锋利的上位者气息,单单留下书生该有的温和。
他不是个昏庸无道的君王,因而我时常觉得,阿爹若忠诚于秦恒连也没甚不好,良臣择木而栖。
如今怎演变成这个样子?
“罢,天色晚了。你这丫头让朕等这么久。”秦恒连笑骂。
“下次不敢了。”我眯眼咧嘴道。
“哪还得有下次,去罢。”他朝外头扬声,“崔启,送郡主回府。”
“是。”门被打开,那个佛似的太监应声道。
起身恭恭敬敬行礼告退,踏出门槛一只脚时,秦恒连的声音又再次响起:“文予跟朕这么多年还没个贴心知己,朕很愧疚。”
我身子一僵,此人终于露出龙的气势与爪牙,直直扑向我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