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声嚎叫穿破侯府长空,接着就是无尽叫骂:“老子真是白疼这小白眼狼了,有这么把哥哥送去吃板子的么!就许她有脾气,老子就没吗!把她给老子叫来!快去!上甚么药!滚去叫人!备上荆条,长兄如父,看老子不家法教训她!”
院门外,我捧着早膳脚步一顿,看了看这精心熬制的粥,原本打算来个赔礼道歉企图打消敌人戒备甚么的,如今……脚后跟转了个方向,朝尉迟容书房去。
记得今儿是休沐日。
其实秦飒满不在乎的模样,才是最让人捉摸不透的。他那天怒指我为何不怀疑尉迟容,摆明了这两人关系并不像看到的那般融洽。
为何呢?尉迟容都是站在平王府这边的,秦飒对他还有甚么不满?
尉迟容的院落保留有秀宫崇水殿原先的雅致,汉白玉阶,两旁假山流水,流水引自虚子山的温泉,就是这寒冷天气,也依旧汩汩流动,冒着丝丝白气。
院落里没甚么人,门都是敞开的,但暗处里,几道目光在我踏进后,齐刷刷盯来。
不甚在意地敲敲没关上的门,低声道:“文予哥哥,是我,南枝。”
“进来罢。”他的声音依旧温和。
尉迟容是个心机城府极其深的人,我一直知道,但,对他的念头是,无论如何,总要找机会靠近一点,不管他是神是魔,与他是否同道。
“大清早熬了粥,特地给送来。”我眯眼笑笑,“这些日子承蒙在府上得以照顾。”
“举手之劳,何须客气,再者,你又是阿飒的妹妹。”他搁下笔抬头,肩上的发丝随着这动作滑至身前。今日他着了件青衣,如溪水映草的青,显得愈发温和,让人忘却他骨子里的疏离,变得贪婪起来。
“你知晓事实并不是这般。”我将托盘搁到他面前,有些埋怨。
“但从今往后,这是不可更变的事实。”他道。
他总是要为秦飒说话。
忍下心头的不满,随意在边上寻了个椅子坐下,转了个音嗔道:“他算个甚么哥哥,方才还说要家法伺候我来。”
“因此上我这躲来了?”他垂眼一瞥桌上的粥恍然道。
“呃……我也让四儿给飒哥送去了。”我面颊微烫,方才他那垂眸一瞥,眼尾上挑,挑分出两条浅色褶子,其形如飞羽,真真惊艳至极,“你、快些吃,待会儿、该凉了。”
他含笑点头,我捏捏衣角,盯看他开盖起汤匙,然后浅尝一口,眉头几不可闻一皱——
“……?!”
不好吃?没吧,我特地尝过,比在穆府里的都好呢,娘亲那嘴儿刁的都挑不出毛病来,要挑也挑盛的碗不好看。
“没、没这么难吃罢?”我小心翼翼道,心都提到嗓子眼。
他摇摇头,舒开了眉:“常姨都要跟你学学。只是北方人学不来江南味儿。”
我放下心来,咧嘴一笑:“听这话,你去过楚国?”
“原籍楚国。后来家道中落,流去西南,便没尝过这滋味。”
闻言,我微怔,他那会儿是多大的年纪?如今也不过二十有三而已,初来腾玉城十七,从江南流浪至西南,再辗转到丰国,中间有多少个春秋风雨?
“那为何不回楚国?”我脱口而出,自知失言,但说出去便收不回了,只得歉然看看他。
“无碍。”他安抚似的笑笑,“娘亲说丰国的雪好看,便来看看罢了。”
“噢。”点点头,不再问这些陈年旧事,他能与我说,是否代表我也是有那么点不同的?
我无不惬意欢喜地想着。抿笑着比了比手势:“听说西南有偌大草原。”
“是极,辽阔无边,”他眸子变得温柔起来,淡红的唇逐渐勾出笑意,“民风豪迈爽快,能歌善舞,纵然各部落势力隔三差五刀枪相对,奴役、杀戮,但总有一方安逸。”
我撑着脑袋静静听他说,此时此刻他像变了一个人,虽依旧温和,可以往在他周身总围着一道看不见的屏障,难以触摸,甚至从心底里生出畏惧凉意,如今这屏障猝然消失,他的温和里,有着豪迈爽快。
他一定很留恋西南。
那你来到这,真的就只是为了功成名就,流芳百世吗?看看丰国的雪?
“尉迟文予,给本世子出来!”外头忽然传来一声暴呵,眨眼就见秦飒气势汹汹……也算不上气势汹汹,除了俊脸看出是怒以外,他是一瘸一拐进来的,见到我,又是一咆哮,“好你个小白眼狼,果然不是特地!单独!为哥熬粥。”
“……”我怔愣半晌,起身与尉迟容作揖,诚恳道,“家兄被打得脑子有点毛病,我带他上雷叔那里找副狗皮膏药。”
“你才有毛病!”秦飒瞪眼。
“谁有?”我问。
“我!”他有些委屈地反吼,一瘸一拐上前,把我拉过一边,“男人谈公事,姑娘家要回避——”
“南枝可有兴趣看世子爷第二百三十七次挑战我?”秦飒话音未落,尉迟容微笑起身,绕过案桌去到内厅。
“男人谈公事,姑娘家要回——”
“好啊文予哥哥。”我笑眯眯跟上去。
“男人谈公事,姑娘家要——”
“哟,平世子跟南慕公子对弈啊?”我捂嘴古古怪怪道,看尉迟容摁动矮榻下的金花机关,榻几徒然下沉,又浮上一方榧木棋盘,上头黑白点点,残存有上一盘的棋局,白棋真真是……惨不忍睹。
接到我的目光,秦飒脸一红,嘟嚷着数落尉迟容:“我说你这死烂毛病何时能改改,下完棋了要收回去,有始有终,不要留下次……”
我不做声地叹了口气。靠在一旁静看这二人之间,究竟有甚么猫腻。看秦飒的模样,好似也没怎么仇视尉迟容,想来是我想太多了。就像穆远山跟穆远峰成天争做穆府府花似得,谁也不服谁,其实关系好得能穿一条裤子。
尉迟容既然为平王府做谋,二人关系又能差到哪里去,估摸着是些进言计谋,持不同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