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色缓缓收起,最终没甚么表情,眸子漆黑不见底,像无月无星的夜幕,我忍着内心波涛,继续道,“你不单是来看我出嫁的罢。而是看穆府究竟还是不是原来的穆府。”
良久,他开口,声色喑哑:“一年十二月,黎北八个月都在下雪,寒天冻地,才到的第一个冬日,蓉儿撑不住,大病一场,没能醒来。”
他有个妹妹秦蓉,我记不清模样,死了吗?
“她比你大三天,”秦飒摸摸我的脑袋,漆黑漆黑的眼里似乎倒映着秦蓉,“咱们都是凡人,区区百年,一屋遮风避雨,一席美梦解乏。”
“飒哥?”
“我单单就是来看你的,其余的都无关。”他弯唇,极其俊美的脸难得拢上一层温润,像陡峭险恶的右山浮起的云霞。
古人言,相由心生。秦飒的俊如锋利的剑,就是笑着都透有几分不可明说的凛冽,若如上位者,让人不得不先入为主——他定是个野心勃勃的人。
“我不愿你是下一个蓉儿,何其无辜。”
我动动唇,一时之间百感交集,终究没有说出口:平王会回来的,东山再起。
“丫头,你要明白,就算两府为敌,你我依旧如初。”双手被紧握,温热自他掌心传来,眸子里清明澄澈,清清楚楚看见我呆滞的脸。
润了润嗓子,点点头,声音仍旧有些沙哑:“……是。”
但我陷入其中,无可回头,阿茫还在我身后,穆府也在我身后,稍有个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穆玉来看我时,已是两日后,带来个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消息,昨夜聂府失火,全府六十八人无一幸免。
我闭眼好好接受这一事实,良久,低声问道:“那个……聂五?”
“不知所踪!”穆玉咬牙。
“务必找到他,无论用甚么办法,让他招出背后之人。”杀了我又放了我,他的目的若是阻止穆府翻身,那穆玉已顺利嫁进戚府,大殿上断断是不会放过我才对。
他究竟是有何阴谋?
“七姐以为那些刺客?”穆玉面色微变。
“不是聂府的,另有他人。我虽命大未死,阿茫却暴尸荒野,不揪出凶手,我如何阿梓交代,还有二哥。”我冷声道。
穆玉白了一张俏脸,左右打量,嘘声道:“有句话,小妹不知当讲不当讲?”她相互紧握的手因用力而发白,青筋突起,咬咬唇伏在我耳边,“最不愿看到联姻的,不该是平王府么?”
她像一只受惊的小兽,浑身发颤,大眼惊惧地看着我:“小妹是寻了借口出来的,太久了会起疑,先、先回府了,七姐好好养伤……”说罢,她起身,裙角勾倒椅子,发出一声沉闷的响。
“玉儿。”我看进她眼里,里头空洞无神,“我甚么也没听见。”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不安,慌逃而出,连门都忘了带上,呼呼灌进一地的雪。掌心有些痛,这才惊觉方才同她一样紧张,指甲都掐进肉里。
我一直都知晓,最不愿看到联姻的就是平王府。猜聂府之前,我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平王府。
十年,很多东西都得跟着变,尤其是信任。秦恒连让阿爹拿了十万精兵去镇压楚军,又赐婚于我,就连大殿上都偏袒着,不惜牺牲掉一个聂府。
平王府凭何能再信这个受恩不断的穆府?
我又凭何该相信秦飒的一面之词?
躺了好些天,身上的小伤口都有结痂,刺痒刺痒的,除了肩上的大刀口子,背后拉伤外。
秦飒每天都从外头拎些小玩意儿回来,殊不知有穆朗穆玉这俩活宝在,甚么玩意儿没见过,但看他一副乡巴佬土包子模样玩得欢畅,我便只好从旁赔笑,带着些仰慕抬头看他:飒哥你真棒!
受到膜拜的飒大爷哼着鼻子,继续风风火火摆弄一堆子机关木牒,整出个三岁小孩高的人形,引了一根红绳一头缠住小手,另一头递给我,得瑟道:“来,你拉着。”
我凝狐看了看:“你又捣鼓了甚么幺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