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调查丞相暴毙案的缘由前往昭国,钟晹绥此行光明正大地在官道赶路,一路上马车疾驰,只不到两日便入了昭国境内,再有半日便能进入国都明城。
昭国地处北方,气候不如璃国温暖,钟晹绥之前因着君子阵向楼大夫请教甚多,此番不顾唐缓冷眼,将她捂了个严实。
这日天色渐晚,钟晹绥便叫一行人寻客栈住宿,第二日再赶路。陬城紧邻国都明城,因此规模虽不大,街市却甚是繁华。
唐缓的房间在钟晹绥隔壁,上了二楼,她便直奔自己的房间,钟晹绥看着她走到房门口,她却突然顿住脚步。
唐缓转头,逆着光看向不远处长身玉立的人,面无表情道:“莫不是为了拖延解毒的时间,才留宿此地吧?”
钟晹绥站在原地看着她,依旧是温和的笑,却到底是染上了些苦。
话音刚落,楼大夫也上了二楼,许是听到唐缓刚刚的话,见钟晹绥如此表情,不由开口道:“姑娘这话实在叫人伤心,我见王爷自从回府,便未有一日不曾挂心姑娘,便连悫州诸事也……”
他说到此处,被钟晹绥出声打断,“我有要事与先生商量,便叫阿缓回房休息吧。”说着推开了房门。
唐缓也不客气,进了屋哐当一声便关了门。
进屋后没过多久便有敲门声起,唐缓看着站在门外的人,有些意外,心道:这人难不成真是想将闲事管到底?
唐缓并未招待楼大夫,楼清便自顾自在桌前坐下,唐缓皱眉看他:“不知楼大夫有何贵干。”
楼清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唐缓见他动作慢条斯理,举止间不知为何也添七分贵气,一时对他的身份有些疑惑,便是职位最高的宫廷御医,也不应当是这番举止气度,与其说他是个大夫,倒不如说更像皇室贵胄。
“我第一次见阿晹时,他被围困在树林里,当时也就剩一口气了。”
唐缓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阿晹”应当便是钟晹绥。身在其位,此般险象那人遇到的必定不会少,她看向楼清,并未出声打断他的话。
“便是那次我恰好救了他,他承我救命之情,却也始终带了三分疑虑,未曾全然信任于我。甚至是北静王府的每一个人,他都留有五分余地。”
似是回忆起旧事,楼清的面上带了些笑意,看起来更少了几分烟火气息。
“世人都道北静王惊才绝艳,都知他心系百姓,谦和有礼,却少有人知道,他其实极少对任何事情上心。在我看来,他将悫州治理于此,不是因为他想,只是恰好因为他能罢了。”
“世人都不知的事情,楼先生又是如何知道的?”唐缓抿了口茶水,笑意微讽地看向楼大夫。
楼清知她不想继续,神色有些无奈:“无论初衷如何,我只知,他从未如此信任和挂心一个人。阿缓姑娘,字句亦可诛心,你可曾仔细想过,你此番,究竟气的是什么?”他说完,见唐缓有些怔怔地看着面前的茶碗,与脸色一般苍白的笑意再也维持不住,只余苦涩盘在心间。
是啊,她这么久究竟气的是什么?
楼大夫点到即止,出去时轻轻带上了房门。
唐缓僵直着脊背坐在原地,只觉最可笑的人不是别人,竟是她自己。只有她紧紧攥着过去,始终放不开手,连带着她贪恋的这许许多多的时日,都沦为了那不堪过去的陪衬。
父母无情地抛弃了她,水巳离她而去,钟晹绥彻彻底底地忘记了她,这让她憎恶的种种,险些让她将自己就此放弃。再有千万般理由,人生苦短,难道不更是值得珍而重之?
唐缓抬手捂住双眼,眼泪却浸透指缝流下来,顺着她纤细的手腕滑落。她的双肩止不住抖动,喉咙哽的快要窒息,却还是抑制不住呜咽出声,眼泪越擦越多。
她在黑漆漆的屋子中静坐许久才起身,久到好像将过去的每一幕都重新摩挲了一番,久到整个客栈似乎都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中。
开门的声音在走廊中十分突兀,唐缓跨出门后行至钟晹绥房门前,动作顿了顿才伸手将门推开。
平稳的呼吸在光线昏暗的室内几不可闻,唐缓停在床前,借着透窗而过的月光细细打量。面前的人,轮廓比之十年前更加深刻,不笑的时候更显冷漠。
她伸出手,手指抚上他微蹙的眉心,却无法将他的担忧抹去。唐缓想,若是有一日他能想起过去,那便才算是他们久别重逢。
只是不知,故人归期。
她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伸手握住了钟晹绥的手,他早已不再是记忆中的小少年模样。
所谓回忆,也不过是四月谷中那相处不多的时日,此时此刻,她不得不承认,所有的一切,看起来都像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忍了许久,温热的泪依旧不小心打在他手背上,真是奇怪,曾经再苦都不曾流的泪,如今不知为何止也止不住。唐缓赶忙收回身子,转身便出了门去,她眼睛微肿,再未回头。
钟晹绥听到轻微的关门声并未睁眼,只是放在床边的那只手,手指对着空气轻轻地握了握。
第二日天色阴沉,唐缓不出所料地睡过了头,下楼用饭时,钟晹绥正坐在桌边等他。唐缓四处看了看,不由问道:“楼先生呢?”言语之间比之前几日,已是缓和许多。
“说是有些私事,起早便去了明城。”钟晹绥面色如常,吩咐伙计上菜。
“哦。”
二人简单用过早饭,唐缓偷偷要了壶酒,带着上了马车,却不料刚上车便被钟晹绥发现,这壶酒到底是没喝成。
马车刚走不久,雨终是下了起来,滴滴答答地敲在车顶。唐缓从车窗望出去,路上行人跑的急急忙忙,有的还与人抱怨着什么,声音模模糊糊叫人听不清。
小心地将手伸出窗外,冰凉的雨水打在掌心,她手指微卷然后又松开,不顾雨水打湿衣袖,脸上已经笑开。
“林玉……钟晹绥,你可有什么心愿?”她声音轻快,无论是过去的林玉,还是现在的钟晹绥,于她而言已经不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