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小红送信的那天早上,小柳接到一封家书说父亲病重望早归。便急忙收拾了行李跟师傅告假回家探病了。到家一看,原来父亲只是年轻时落下的风湿旧疾复发,并不似信上说的那般严重。
他悉心照顾了几日,父亲便可以自由走动不会疼了。正想要回去,父亲却劝他多留几日。他想自己常年在外,父母肯定是想念自己,再加上他和涟漪的事……他暂时不想回去。于是就在家小住了一段时间。
直到有一天夜里,他梦见涟漪一个人在海棠树下哭,哭得伤心极了,他走近了问她怎么了?她指了指身旁的海棠,说:我要是死了,就将我埋在这颗树下。
他突然从梦中醒来,惊出了一身冷汗,再也睡不着了。等到天明他就收拾了行李要回去,一路上他心里乱糟糟,总是想起她哭着对他说话的样子,担心得都快疯了。
抵达画铺的时候已经是凌晨,本以为人们都睡熟了却看见大门敞开着,里面亮着灯,三五个人围成圈正兴奋地讨论着什么。
其中一个人见了小柳便说:“你来晚了,没看到涟漪女的好戏。”
柳木夕装作镇定地笑着问:“是吗,什么戏?”
那人和其他几人便你一言我一语告诉他关于这场精彩的告别演出的全过程。
他漠然的听着她的婚期,她整晚不停的加演,听见他们说她在台上哭了,听见她连谢幕都被搀扶着……然后,终于,他看见了自己桌上有一封信。
昏黄的信纸压在石砚下面,拿起石砚时他沾了满手的灰。
人声隐入了背景里,他盯住信上的她的笔迹,听见脑中嗡嗡作响。
他还是去晚了,太晚了。
谢幕时已经感觉不对了。所以等吕少爷的车开走以后,遣散了所有人,只留小红扶着她走回房。
刚走到门口,汗已经将身上的衫子打湿,小红问怎么了,她说不出话来,勉强挪进屋,往塌上一坐,便觉得下身忽的一片湿热,她心想坏了,抬头看见小红瞪圆了眼睛指着自己的裙摆,那里已经洇湿了一片血红。
涟漪女死命抓住小红,忍住巨痛,从牙缝里挤出断断续续的话:“别告诉任何人……别让人……看见。”
小红跑出去请大夫,她瘫倒在塌上,血,很快就把白色的裙子染红了。
她感觉疲惫的酸疼也跟着消失了,只觉得身上软软的,没有一点力气。她就这样仰面躺着,一动不动的望着屋顶的玻璃灯罩,像一朵会发光晶莹的冰花。然后她笑了。
她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她成心的。她想叫他后悔一辈子。
他竟然这么狠心,连最后一面也不见。泪水从眼角流下来,她感到体温正在随着血一起离开自己,好冷……她想,让我也随你一起去吧。这世上再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之后她便昏了过去。
小柳冲进来的时候,看见地上染了血的裙子,小红在哭,涟漪女纸一样白的手腕,大夫摇着头说:“可惜啊……只捡回一条命,今后再不是女人了。”
那是小柳师傅的孩子。虽然小红没问过两人,但小红从两人的态度也能猜出。
后来涟漪女醒了,眼睛死死地盯住他,一句话不说,只是那样盯着他。他也不发一言,面色如涟漪女一样苍白,跪在她床前,只是低着头。
没有人知道涟漪女小产的事。从那些昂贵的吕家送来的礼物里挑了一件打发了那个大夫。对外只说是疲劳过度需要静养十日。涟漪女的婚期往后推了一个月。海棠苑从此闭门谢客。
小柳师傅一直在海棠院照顾着涟漪女。
喂她吃药,喝水,吃饭,帮她洗脸,擦身,洗脚,他每天无微不至地伺候着她,她也理所当然的接受,只是两人之间没有一句话,甚至连眼神交流都很少。
只有一次阳光很好,小柳师傅抱涟漪女到院中坐一坐,一人坐在躺椅上,一个立在海棠树旁,她转头看见满树枯黄的海棠,似乎是望着他的方向,轻声说了句:“快到冬天了。”声音细若游丝,小红却看见,背对着自己站在涟漪女旁边的小柳点了点头。
小红不知道他们两人是不是对彼此原谅了。两个人只是这样无声无息的相伴着,直到树上的叶子都落尽。直到涟漪女披上了嫁衣。
人们都说冬天出嫁的女人命不好。
涟漪女临走前对小柳说了一句话,她说:“你知道什么是涟漪么?涟漪,是湖面上最轻微的一种波动,眨眼即逝,不会留下任何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