涟漪女和吕少爷订婚的事再城里传开了。小柳从此以后没再出现过,涟漪女写了一封信给他,她想,就算再生气。知道我怀了他的骨肉,也会愿意来见我一面。听她解释的。她将信用浆糊粘好,交给小红的时候嘱咐务必交到小柳手上。
可是柳木夕不在。
小红从中午一直等到太阳都快落山了还不见他回来。
隔壁座位的画师收拾完台面的笔墨起身准备离开时,看了小红一眼,说:“放桌上就行了。等他回来自然会看见的。”
小红看了看手里的信,想到伙房大娘要她买的油盐还没买,再不去就要关门了。于是她把信压在了一方石砚下面。
信寄出已经三天了,小柳仍然没有来。连个回信都没有,石沉大海。
涟漪女找来小红问,“是不是亲自交到他手上?”小红见她着急的样子怕自己被责骂,于是硬着头皮谎称是交给了他。
“那他说什么没有?”
小红摇了摇头,低着头始终不敢看她。涟漪幽幽地说,“没事了,你下去吧。”
小红走后。涟漪女在屋里待着闷得慌,便裹了一件厚披肩到院里走走。最近天气转凉了,她又特别怕冷,只要起风或是雨后,都要加件衣服才能出门。
她裹了一件厚披肩站在海棠树下,叶子的边角已经开始泛黄,有些早早的随风坠落了。她望着树梢上泛黄的叶子,忽然感到小腹一阵刺痛。
手掌盖上小腹,她低下头,泪顺着颊默默淌下来,怎么这样绝情?难道仍然不相信我?不相信这孩子是他的骨肉?涟漪抬起头,叹了口气,对着海棠树问:“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吕少爷拿着黄历让她选个良辰吉日,她推回去,说最近身子不舒服,再等等,再等等。
她不相信小柳是这样无情的人,只认为他仍在怄气,然而他始终没再走进这个院子。她想过去找他,当面解释清楚,可是吕少爷的车每天停在门口,她要去哪儿都瞒不过他。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虽然她没有说到底哪一天嫁给吕少爷,但是外面已经有一种木已成舟的意味了。涟漪女是吕少爷的女人,人们都这样认为,他也是这么想的吧。不然,为什么不来见她?
她一个人坐在昏暗里,手上不时转动一下的银发簪散着微弱的光,靠在窗边,目光久久的望着窗外,什么也不做,只是等待。
累了就靠在窗上睡去,梦里见月白色的长衫顺着石子小径渐渐的走近了,忽然惊醒发现只是个梦,便忍不住又泫然泪下。
最近,她常常没来由的落泪,夜里也睡不好,没有什么胃口,几日下来人就瘦成了一把骨头。
随着等待的时间越来越长,她渐渐的意识到,他是不会再来了。他早就做了决定,只有她还在傻傻的等。
她想,即使现在当面解释,也未必能解释得清,即使说清楚了,全城的人都知道她是吕少爷的人,他也未必会相信她。
木已成舟,是吕少爷的圈套也好,是天意也罢,这都是命,她认命了。
日子定在八月初六。涟漪女说只有一个条件,她要最后唱一场牡丹亭。不售票,不设座位,将戏园子的门都打开,随便男女老幼妇孺什么人只要想听都可以进来。
告诉全城的百姓,这是涟漪女演出的最后一场戏,这辈子再不会唱了。
涟漪女希望这些话能借着他人的口传到小柳那,她期望他能来见她最后一面。
涟漪女最后一次唱牡丹亭那一晚,全城的人都涌到戏园,三面门窗都大开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把戏园围得水泄不通,她从晚上八点开唱,到十点又加演一场,前一场的人走了,又来了一波人涌进戏园。
当晚看过牡丹亭的人都记得,那一晚的涟漪女简直美得不似凡人。
灯光照在她身上仿佛美丽银白的月光,她一颦一笑都闪着光芒,台下的众人都看痴了。她好像要把自己全部生命力燃尽一样,不知疲累的加演了三场,一直唱到凌晨。
舞台上,涟漪一直眼望着台下,想从乌泱乌泱的人群中找到那一身洁白,只要他来,她就会看见他。无论在多少人之中,她都能认出他。
然而,他却没有来。无论她加演了几场,执着柳叶寻了多少遍,人群中再不见那身洁白了。
夜深了,最后一遍唱起寻梦时,望着那梅花却不见书生,凄楚地唱着:“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怨,便酸酸楚楚无人怨……”唱完便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