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鲤以为会看到动力机关,但是没有,索麟囊的躯干是由某种半透明的凝浆团成的。
凝浆是活的,表面有波浪,随着索麟囊的思绪不断翻涌。
也不知他启动了什么机关,身上凝浆开始融化,然后慢慢涌向缺损的左臂,很快,一条新的手臂长了出来。
“那不是黑云,而是一片虫群。”索麟囊瘦了许多,眼中阴火跳动:“张鲤,一会儿你的火或许能决定胜败。”
“你们还记得李清静的话么,谁说话谁就是禄大人。”张鲤道:“只要能交流,就有不动手的可能。”
杜蘅咬牙道:“我等务必在此地除掉它。”
张鲤道:“虫群是来摘果子的,说不定不是真身,我们看清楚再动手不迟。”
索麟囊道:“你们听,大水就要漫上来,没时间了。”
轰隆隆,轰隆隆——
那是洪水冲击岩壁的声音,待水位高过地下河,这里的所有将不复存在。
虫云嗡嗡,渐渐压下来。
杜蘅毫无惧色,极力想看清虫子的模样,却只看到一团浓稠的黑水。
张鲤同样看不到,耳边响起一阵古老的低语,絮絮叨叨的。
“这一坨是个碎嘴子。”
杜蘅紧紧盯着虫云:“索师兄,虫子长什么样?”
索麟囊摇摇头:“没有常形,像蛙卵。”
阴火照耀之下,他只见到一大片蓝色的斑点。
虫云在三人头顶悬浮片刻便缓缓变淡消失,随即出现在那群赶尸狓附近,没有过多停留,最后在黄泥地上空现身。
地里的无头尸体全都摆出极其怪异的姿势,双手成萼托住并不存在的头颅,项上的小草奋力上扬,囊壳打开,草穗轻颤。
他们很想回归虫云,但是还没结果。
虫云循着花苞鼓出的白烟而来,却没有找到果实,在空中一阵翻转扭曲。
轰隆隆——
听着洪水将至,虫云开始沉下来,化作浓雾将种在地里的一具具尸体团团笼罩。
杜蘅惊道:“它要干什么?”
索麟囊摇摇头。
“眼看着地里收成要毁了,你们会怎么做?”
张鲤自问自答:“当然是抢收庄稼,阻止它!”
脚下一跺,火柱腾起,虫云被烧破一个大洞,但转瞬间即弥合。
见不奏效,又喊道:“别管虫云,先毁它庄稼。”
吼!
高处的赶尸狓忽然发狂,整群冲下来。
幽篁祭出,绿意一浓,丛丛竹林拔地而起,挡下冲撞。
索麟囊趁机掷阴火贴地滚入,一具具尸体接连被点着。
浓雾中黑水落下,阴火只烧得几息便被浇灭。
钢索齐出,均被浓雾弹开。
机关鸟在上空投下铅丸,虫云聚则成水,散则成雾,铅丸激射而入,却从下面软绵绵滚了出来。
“我挡不住了!”杜蘅喊道。
眼见事不成,索麟囊钢索甩出,拽起杜蘅升到半空。
赶尸狓成群结队呼啸而过,它们的胸腹被竹子刺穿,拖着肠子一路冲进黄泥地。
等冲势一缓,赶尸狓又全都变得呆滞,静立不动。
噗呲!
一只赶尸狓忽然原地起跳,一头扎进地里,直没尻尾,只剩两只蹄子在外面颤动。
噗呲,噗呲!
又有两只赶尸狓将自己种进地里。
仿佛传染一般,噗呲噗呲响成一片。
很快,黄泥地上只留下一双双颤动的后蹄。
赶尸狓的身子在泥里慢慢融化,血水很快渗出来,渐渐的连后蹄也消失了。
一排排无头尸体得了滋养,项上小草迅速长大,结出花苞,并且不断膨胀。
嘭!
花苞炸裂,白烟喷出,腔子里长出一颗球状的果实。
果实上有十根血淋淋的肉芽,不断伸展变长。
张鲤立即想起庙里那个稻草人,陆云的手被砍下来做成稻草人的脚,十根手指张开,正是此刻肉芽伸展的形状。
果实一拧身,从腔子上跳下,肉芽着地,变成爬行的触手,迅速钻进浓雾。
结完果实的尸体渐渐枯萎,它们拔出身子四处奔跑着寻找赶尸狓,因为只有装进赶尸狓胸前的凹槽,被赶尸狓赶着,它们才不会死去。
然而,赶尸狓早已成了肥水,一具具无头尸体纷纷变黑倒下,融入黄泥。
不对,有一具没有。
这具尸体发现了一只被竹子钉在地上的赶尸狓,赶紧将身子插进凹槽,挤得严丝合缝,它又活了。
轰隆隆,轰隆隆——
水位终于漫过岩顶,石壁轰然碎裂,一股股泥浆从缝隙中涌进来,紧接着,大水漫天。
这景象让张鲤想起猪肉灌肠。
地下河就像一条灌满肉泥的大肠,被人用力一挤,肉泥爆了出来。
此等天地威势,往哪儿躲?
“快上来!”钢索打进岩壁,索麟囊拽着杜蘅迅速向上爬。
“早晚我也装一条!”张鲤这么想着,手脚并用攀上拱形的岩顶。
洪水不断灌进来,三人趴在岩顶上,看着水位越来越高,空气被挤压,呼吸都变得很困难。
“完了。”
“你们看,它在画画!”索麟囊指着一片还未被淹没的高地。
那具尸体与赶尸狓融为一体,静静站在一面竖直的山壁前。
眼前洪水滔天,它却在回想。
一团团不可名状的色彩淹没了它的感官。
古老的,高耸的,仿佛活物般的巨石,此起彼伏突破大地的束缚,里面夹杂着从深渊地底深处伸来的张扬肢体。
巨石在幽深的谷底疾驰,那是充满暴力又极具祥和的场景。
大量无定型的生物张牙舞爪。
它们徘徊在上面的空白空间里尽情歌舞。
在其之上,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无尽虚空。
尸体想要探寻更多,但禁忌之门已经关上了。
疯狂与痴愚取代了它为数不多的神智。
它充满画画的冲动渴望,想把一切都画在山壁上。
赶尸狓人立而起!
它开始疯狂勾勒,撕碎内脏,挤出汁液,将山壁涂抹得鲜血淋漓地。
挖进去,掏出来,用所能找到的一切去描绘。
画完了吗?
没有!
它的灵魂握住一根触须,拼命将记忆深处的画面拖拽出来。
直到拉出一串空空的泡泡,他才想起自己没有头。
画不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