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顾澟几乎都是失眠的。
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心里的念想只要是偏离了一丝一毫,总是会折磨的自己寝食难安,就像那原本无痕无波的湖水,一石激起千层浪。
丑时四更的更鼓方才敲起,他也丝毫没有半分睡意,顾澟侧卧,织锦缎的暖被只搭到他的腰身,头发披散在身后,复又仰过身来,直直盯着床顶垂下的柔纱幔帐出神。
对赵清月,他只记得他低头浅笑不输女子的倾城容貌,眉宇间流露的英气潇洒和相交对谈时的胸有成竹智计无双。他总是时不时的想起,时不时的停下手里的毛笔坐上那么一阵子,才恍惚回过神来。他仿佛有些忐忐忑忑的不安,也奇怪自己竟会有些在意他身边形影不离的丫头。他心底的思绪难平仿佛扯着他,到现在都无法解释,甚至希望那日夜里在他耳边说的那句他本不是男人的梦话若是真的,那该多好。
他大抵是疯了,他想。
顾澟又躺了大概两三个时辰,仍是精神健硕,遂便起了身,也不在这儿虚耗下去了。他干净利索的掀了暖被,便叫下人撤去了夜里点着的火盆。收拾妥当,便出门去京兆尹府去了。
自从曹邕被罢免了京兆尹府的官职,还无人选更替,便由他暂代,那几个米粮商人也一如他所想,嘴巴便如糊了浆糊似的,撬不开半个字,只得放了。不过他早知是如此结果,并不是十分在意,只悄悄吩咐郑康,派人悄悄监视卫国侯府,事无巨细都要与他报备。北岳可以如此悄无声息的将消息传入卫国侯府,必定在丽阳安插眼线。
晌午午时刚过,他便回了王府,原本打算吃过午饭再回府办公,可在前院逛了许久,却也不见一人身影,便随手找来一个丫头来问,“今日府里都没人么。”
那小丫头恭恭谨谨地回道,“三少爷今日出门去了,半上午镇北将军府的许家三小姐送来寿帖,夫人便留人过来吃饭了,眼前正在郎翠斋呢。”
他打发走了丫头,自言自语道,“镇北将军府?”
镇北将军许遂原是卫国侯曹毖的旧部,执掌北军。十六年前便随北境出征抗击北岳,得到曹毖赏识擢升为校尉,从此平步青云,便以卫国侯马首是瞻,曹毖也亏得许遂忠心耿耿才能如此呼风唤雨。
顾澟刚入郎翠斋便见到一个清清爽爽,气若幽兰的姑娘端坐在他二弟身边,冷俊不失美艳。
他瞧着他二弟像是心花怒放似的,声音里透着按耐不住的心悸与兴奋,向他挤眉弄眼道,“大哥,这是镇北将军府的许小姐。”
他落下眼睑,向她两手抱掌前推,拱手作揖,心下想了想年前与母亲推与二弟的亲事,可正是这位许家小姐?见他二弟如此兴奋,想必是了。
那边许潇潇便也回礼,道,“小女许潇潇见过大公子。”
顾澟听她的声音一点也不像是二八方龄的女子娇嗔甜美,倒是端庄沉稳,归了座位,他的眼神又回到她身上,见她衣袖上的芍药花饰有些轻微抽丝开断,自己似乎并不知情,轻声吩咐了一旁的丫头,去挑一件花色相近的大氅,便温声提醒道,“我看许小姐的衣裳似乎不小心剐蹭到了,府里还有舍妹阿潆的衣裳,不如让丫头取一件过来,好让许小姐换上。”
许潇潇顺着他的目光侧目,也留意到衣袖有些剐蹭,方才注意到这衣袖上微微裂开的丝线,忙解释道,“今早刚去了金阁寺进香,便遇见一群山野之人,那群人见只有我主仆二人,便有些不安分,想必是那时撕扯时弄坏了衣裳,真是失礼了。”
许潇潇解释的不慌不忙,并不似一般女子般乞求哀怜,顾汶一旁听着一改他往日不着四六的嬉皮笑脸,道,“竟有这等事?这金阁寺香客众多,还有人这般色胆包天,许小姐下次可不要单独前往,只派人遣一声,顾某随时奉陪。”
于此,她也只是淡淡道,“多谢二公子,幸得一位年轻公子搭救,并没有什么事。”
他二人异口同声道,“年轻公子?”
说到此处,她倒是好不容易展露笑颜,与一般女子般羞怯道,“正是,本想拜谢,只是匆匆一面并不知道那位公子的名讳,甚是可惜。”
丫头从顾潆房里拿来顾潆以往的衣裳,一路引着许潇潇到偏阁去换衣裳去了。待她出来时,这一件桃粉的衣裳倒是更衬得她肤白胜雪,身量轻盈。顾澟眼尾轻瞥了顾汶一眼,倒是从未见他这般安生过。
心里笑道,果真是一物降一物。
行过午膳,许潇潇便起身告辞,一行人送到府外,将军府的车马早已备好,她谢过王府招待,便径自上车回府去了。
那马车已走了老远,顾澟转身刚走了两步,见顾汶还是望着长街一脸傻笑,忙狠力拍了他的肩头,玩笑道,“走了。”
顾澟见顾汶极不情愿地跟着他回府,笑道,“欲折尽百花的王府二公子,如今只取一瓢饮了?”
顾汶心里知道,顾澟是在取笑,便白了他大哥一眼,说不出着许多文绉绉的话来,心急指着他道,“你肚子里墨水太多,我说不过你。”顾澟微微浅笑,正要再逗一逗他,远处便跑来一个丫头,到他近前来道,“公子,王爷吩咐公子书房问话。”
他两人方才还嬉笑打骂,如今都收了笑容,顾澟点点头,随着丫头走得极缓,父亲虽说是不理政务,也甚少过问他的事,可每逢有大事时还是经常从旁提点,这次想必也是从哪来听来了风声。
顾澟穿过门廊,向西走过了几处湖桥水阁,便到了正房大院。
在顾琰面前,他一向拘谨,“父亲,找儿子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