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竹枝词》曾唱道:商人河下最奢华,窗子都糊细广纱,急限饷银三十万,西商犹自少离家。
此唱词描写的是山陕盐商,时人谓之西商,聚于扬州最繁华的下关一带,靠近大运河沿岸官方盐运司(现更名两淮盐业总公司)和钞关,以盐致富,雄霸一方。
有号称三原之梁的梁家家主梁有道,泾阳张家家主张远瞳、郭家家主郭富财,西安申家家主申泰公,潼关张家家主张载成等数十家。
另有徽商江程徐郑曹宋鲍叶八家家主,以及规模较小的湖南、岭南等盐商十余家。
可以说,只要是贩盐的,今晚都来了。
大厅里,摆满了酒菜,身着薄纱的漂亮丫鬟们如穿花蝴蝶,满场飞绕,留下香风阵阵。
可气氛,却是凝滞异常。
桌上精美的菜肴,远超高一功等人吃的百两银子淮扬宴,但无一人动箸。
“下去罢!”
黄明经拍了拍手。
“是!”
丫鬟们屈膝施了一礼,纷纷退下。
黄明经这才道:“姜总管收编了崇明盐场与两淮盐场,与盐司改组成两淮盐业总公司,原盐丁灶户纳为职工,如此重要之事,事先竟不与我透露半分,我等求见太子,也始终不得见。
其余扬州官吏,皆言两淮盐业总公司由姜总管一手把持,管账的,又是高杰妻邢氏,如今已与姜总管勾搭成奸,还带着高杰儿子认贼作父,委实插不进手,近来老夫这心是越来越慌啊,生怕大祸临头。
事关你我身家性命,还望诸位畅所欲言!”
“哎~~”
梁有道叹了口气道:“别说老黄,就是老夫也整晚睡不着,瞧那姜总管都整的什么事儿,就好象这两淮盐业总公司,和咱们盐商没一丁点关系了,谁能心安呐!”
“是啊!”
“到底是死是活,总得给个说法吧?”
“姜总管是故意吊着咱们呢!”
“诶?你家前些日子去盐场收盐,可收上来了?”
“收上来了,但以往是从灶头手里收,如今不行了,灶头乃至于底下的灶户不许卖盐,必须从总公司驻场分部购买,价格嘛,还是那个价。”
“到底是啥意思?”
……
众人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实则这是谈判之前的极限心理施压,盐商摸不透姜黎的底牌,又被晾着,他们的万贯家财乃至身家性命都操于人手,在没拿到正式的说法之前,谁能心里不慌?
一时之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今日一早,姜总管带兵去打淮安了,要不……咱们派人快马去淮安,给刘泽清带个信,让他早做准备?”
突有人提议。
“不妥!”
吴慎言连忙摆手:“此事一旦做了,就绝无转圜之机,倘若姜总管带兵回来,不论胜败,都会拿咱们开刀。”
“不错!”
张远瞳点头道:“白花花的银子谁不喜欢,若是落了口实,诸位信不信,姜总管会立即抄了咱们的家,大家看看杨显明就知道了。
诸位也莫要以为不参与就能落个清闲,严刑峻法之下,谁能抵得住,还不是胡乱攀咬,所以我等最好齐心协力,共克时艰。
老夫有个提议,不论西商徽商,还有各地商帮,都别为那些蝇头小利争来争去了,咱们今日成立盐商行会,今后任何决议,都由行会发出。
老夫推荐,由吴老先生任第一任会长!”
“这……”
众人倒吸了口凉气!
行会在江南的南京、苏松一带有很多,都是各行各业的自律组织,初衷是集众人之力,与官府相抗!
没错,官府倘有加税派饷、征发徭役,就由行会组织出面交涉。
当然,行会组织也不是白莲花,与道上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官路明面走不通,就用暗杀、绑架等手段威胁官员。
并大力投资东林或者复社,以期获得地方上乃至于朝廷的话语权。
这也是经济发展的必然结果。
姜黎为何要绕过大商贾成立国有集团公司?
就是因为这些行会太难缠,与其费尽心思打交道,被占了大便宜,不如绕过你,你玩你的,我玩我的。
我有领先三百年的见识,还有超凡手段,没必要和你搅在一起。
其实摸着良心说,清朝在江南使的酷厉手段,譬如聚众三十人以上算谋反,这才是摧毁行会组织的真正杀招。
但无论是现实条件还是自发内心,姜黎都不会这样做,他倾向于经济问题经济解决。
会场中,没人是傻子,都明白这是西商借着危机,想将盐商整合起来,推举吴慎言,自是堵人口实,示人坦荡无私,表示西商不愿争权。
可吴慎言年纪大了,又能管得了多少事呢?
为了平衡,必然要推举副会长,这才是真正的话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