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站着两个中年人,一个是才见过不久的贾平凹,另一个男同志身形颀长,留着齐耳短发,还真有点艺术家的气质。
方兆中还没来得及打招呼,贾平凹迎面大笑:
“下午徐编辑同我介绍你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就说这名字怎么那么耳熟呢,方兆中,写《走在人世间》那位作者,是不是?”
贾平凹如今27岁,现任陕西人民出版社文艺编辑、《长安》文学月刊编辑,在文坛地位实则算不了多高。
徐编辑那声贾老师,更多是出于对方多长两岁的尊重。
“是我,没想到您看过那篇文章。”
“燕京晚报上的文章,谁能不看?”
贾平凹与方兆中热切地握了握手。
“这位是?”
“哦,他也是搞文艺的同志,姓冯,冯既才,比我岁数大上不少。”
哦!冯既才。
既才同志穿着朴素,60年代中期家道中落,做过业务推销员、塑料印刷工,也画过草帽和玻璃镜片,生计极为艰难,而今便养成了崇尚简朴的性格。
他1942年出生,如今37岁。
从贾平凹的口稳中不难看出,两人关系很是不错。
一双温暖的手掌伸了过来,方兆中也郑重地握了握:“我读过冯老师的作品,《义和拳》,和李定兴老师一起合著的。”
听到这句话,冯既才温暖地笑了笑,眼中却闪过一丝极为复杂的情绪。
冯既才在77年发表了长篇处女作《义和拳》,尔后又发表了短篇小说《铺花的歧路》,不算是文坛的新人,但也在“新作者”之流,很有天赋的新作者。
“我们下午连开了两个会,正想着现在去吃点夜宵,我想起下午遇见徐编辑和兆中同志,这才记起来燕京晚报上那篇文章!于是来问问你。”
说话的是贾平凹,笑容满面,热情可掬,比年轻时的莫大师容易相处不少。
冯既才则更温柔,不仅没有一点架子,更没有文人相轻自视甚高的臭毛病。
“去啊!当然去。”方兆中脱口而出。
蹭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三人一行出了人文社大院,经过传达室,方兆中和端着水烟袋的门卫大爷点了点头,身边另两位同志则谈论道。
“老冯,下午开座谈会的时候都说什么了?”
冯既才叹了口气,说道:“今天下午的长篇小说座谈会,还不是针对之前的新闻,不过茅盾主席给予了肯定,这让我心头松了一大口气。”
贾平凹给方兆中解释:“你有没有看过老冯写的那篇《铺花的歧路》?”
对于小说本身方兆中只是模模糊糊有点印象,但是这篇短篇小说引起的事端,那可就如雷贯耳了。
《铺花的歧路》原名创伤,因为和卢新华的《伤痕》类似了,所以才改的名。
这篇小说发表后,冯既才一度陷入批判旋涡,直到这次的长篇小说座谈会开展,文协给予了冯既才肯定,才把风头压了下来。
“主席同志给了我不少修改意见,并且同《收获》参会的编辑们商议定了,让我挑个时间修改文稿,再发到《收获》上面去。”
贾平凹笑道:“这是好事!你那篇《义和拳》不就是在《收获》上连载?老同志了,更好商议。”
“但我心里……”
“老冯这是惊弓之鸟。”
方兆中笑说,与冯既才对视了一回,后者心照不宣地也露出一笑。
他继续说道:“其实我认为,批判文学写得多了,反倒容易落入下乘。”
这里的下乘指的是《义和拳》,当着两位作家的面,言辞难免有些尖锐了。
《义和拳》在现在看来是能够在《收获》上连载的不错的长篇小说,但实际上内容经不起时间磋磨。
如果以未来的眼光评价,很容易进入“厕所读物”之流。
一是因为《义和拳》的创作目标,冯既才同志可谓是刘心武的崇拜者,刘心武的《班主任》发表后,冯既才改了好几回稿子,风格渐渐向《班主任》靠近。
《班主任》在当年受到了评判,《义和拳》也受到了批判。
第二还是因为经验不足,毕竟是老冯同志的处女作,故事架构与内容打磨上均有瑕疵,也能理解。
冯、贾两人也听出了方兆中话里意思,贾平凹先好奇道:
“大伙现在都在写反思文学、批判文学,这正是主流啊!”
三人进到了一家小面馆,临街坐着,要了两碗阳春面,一碗炸酱面。
方兆中双手交握放在桌上,思索着说道:“是主流,但自从77年各大杂志报刊复刊以来,全民写作的热情高涨不下,从诗歌、短篇到长篇小说,大多是这样的批判文学。
太多了,就失去了个人特色,而且容易引起矛盾。”
这番见解听在冯、贾两人耳中倍感新鲜,冯既才认真思索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肯定了方兆中的说法:
“话说的很独特,但却很有道理。好的写作是表达作家对时代的独特见解,而不是随大流,批判文学可以写,但不能一味埋头苦写到底,这样就闭门造车了。”
方兆中道:“对,可以写!同志们都是从那个时代走过来的,当然可以写,但我们更应该把眼界放在未来,两位同志,现在可是改革开放了,我们就该向前看啊。”
贾平凹愈听愈认为有理,心中受到了方兆中的鼓舞,兴奋道:“你们这么一说,我甚至还有个想法!咱们把批判文学‘拿过来’,不写暴雨和风雨,我们写现在的问题。
79年的燕京,上海,陕西,难道不值得我们写么?”
冯既才十分了解贾平凹,见他如此亢奋,当下便笑:“看来你灵光一现了!”
贾平凹激动地搓了搓手:“有了,不过还不全面,就是心头闪过一个想法,还需要慢慢完善。”
“你得谢兆中。”
“那是自然!”
说到这里,冯既才又问:“对了兆中,我看你那篇文章是在燕京晚报上发表的,怎么住进了人文社的招待所,是过了稿子么?”
“对,过了稿子。”
贾平凹插了一句:“单单过了稿子可没这待遇,必然写的很是不错,让人文社的老同志们都肯定了的。对了,准备什么时候在《人民文学》上发表?”
方兆中微微一笑:“我不在《人民文学》上发表。”
“那在哪儿?”
“在《当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