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铁柱是工人大院外守门的一条大黄狗,非常地道的中华田园犬。
不得不说,张桂花是有点喜剧天赋在身上的,无论是说话做事,还是神色表情,总能让方兆中联想到宋丹丹在春晚上扮演的白云大妈。
张桂花快急出眼泪了,方兆中却还在火上浇油:“人姑娘要彩礼,咱也给不起啊。”
“怎么给不起了?咱家自行车有一辆二八大杠,还是你爸留下的,这缝纫机,手表,旧是旧了点儿,可也是好物件儿啊,这收音机,咱家听广播的时候不也用的好好的?”
“人要新的,不要旧的。”
张桂花张了张嘴,彻底没了言语。
现如今,市面上一台四管半导体收音机得32元,凤凰牌的一辆二八大杠自行车得在160元左右,蝴蝶牌缝纫机大概150元,手表如果是全钢牌的,得120元起步。
这里加起来就得470元左右,还要加上相应的票证,否则想买也买不到。
470元,在这年头可是个大额数字,张桂花这么多年的积蓄,加上县里拨款的补贴,总计不过七八百块。
咬咬牙是能行的,但不巧的是,方兆中的孪生姐姐方光洁,也预计在今年年中结婚,结婚对象是内燃厂一名青年工人。
两笔开销叠加下来,张桂花倍感无力地叹了口气。
眼见母亲神色衰颓,方兆中笑着安慰道:“妈,今年结不了,明年结不就成了么?”
张桂花以为方兆中还在为等庄晓丹找借口:“咱们家已经对那位庄小姐仁至义尽了,她要是想扯证,我也不是不能答应,可她——”
小姐这俩字,在这年头可不是什么好词,多半用来形容地主家的千金,贬义意味十分明显。
“妈,我有个想法。”方兆中不再提这茬,转而另起话头。
“什么想法?”
“咱要不自己搞个体户?”
张桂花正喝口水,差点儿没从炕上摔下来。
“这东西你也敢想?”
方兆中笑道:“怎么不敢想,这段时间的广播您听没听?国家鼓励老百姓自主经营个体行业,只要不雇工,都是合法合规,应当予以表彰的。”
“这……”
县里广播张桂花没少听,但她是真没把个体户三个字放心上。
就像乔雨青,一想到个体户,就不免想到搞资本主义尾巴。
张桂花这类上了年纪的人,接受能力还要再降一个档次。
方兆中知道张桂花担心什么,心里一面暗叹前十年的影响还是太深远了,一面又给老母亲分析道:
“您看,您现在虽然挂名在生产小组里,但每月拿的工资也就三瓜俩子儿,您自个儿不也常说么,每天对着那口大锅饭,做起事来也没个盼头;
而且您瞧瞧今年的形势,去年年底才开了三中全会,今年各地生产大队就开始自行解组,咱们昌北县算是慢的了,我听说燕京市区里已经开始搞起合作社了,您想想,您这掌勺的差事能做多久?咱们可不得赶趟在别人前面?”
张桂花对时代风向不甚敏感,但好歹年轻时候也在燕京生活过一段时间,知道儿子这话不是空穴来风。
“你想做什么呢?”
“您不是说,十几二十年前的时候给叶帅炒过几个菜么?咱们就开个人饭馆,怎么样?”
张桂花又被吓了一跳。
七八十年代的市面上并不存在私营的个体户饭馆,所有的饭馆不管规模大小,一概是国营饭店,且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菜式统一不变,服务人员站在“不许打骂顾客”的牌匾下方板着一张冷脸,对顾客全然爱答不理,一桌子菜的价格大概在5-6元左右,抵得上普通人半个月的工资。
一般人是不会下馆子的,即使稍微富裕的家庭,没大事也不会去国营饭店自找苦吃。
这些都已经成为了老百姓的刻板印象,至于国营饭店为什么能这么嚣张,因为它简简单单沾了“国营”两个大字。
张桂花捂着胸口,小心翼翼询问道:“这真不是搞资本主义尾巴么?”
方兆中把手上的《燕京晚报》拿给张桂花看:“您看这则牙膏广告,就知道我不是在拿话诳您。”
张桂花拿着报纸看了一遍又一遍,好一会儿的工夫才张口:“这,咱真能开的起来么?”
“当然能!”方兆中在张桂花对面炕上坐下:
“我都给您想了个大概了,白天我能给您当收银,您和小舅负责掌勺做饭,大姐在服装厂下班了以后也能来家里帮忙,咱们最开始的规模整小点,四五张桌子就行。
不说别的,开业第二个月,我预计您就能挣到这个数。”
方兆中摊开五指,比了个五。
“五,五十?”张桂花大惊失色。
“不,是五百!”
张桂花一激动,差点高血压犯了。
傍晚时分,大姐方光洁从服装厂回来,一家人其乐融融吃完了饭,其中一碗炖烧的红烧肉油中带糖,肥而不腻,是张桂花专门买回来给儿子庆祝相亲成功用的。
她没想到的是,这道红烧肉会成为日后各人饭馆的招牌菜。
书房里,方兆中正在写开业计划。
他自个儿并不算很有商业头脑的人,之所以劝说母亲开一家个人饭馆,主要出于身为人子的责任感。
如果日后他真要南下,或者奔赴上海,总得先把家里安置妥当。
有了这么个饭馆,张桂花也就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钱,他也少了点后顾之忧。
这时候,大姐方光洁走了进来。
“听妈说,你打算弄一家个人饭馆?”
方光洁大方兆中2岁,面色自带一股飒气,活脱脱是《红岩》里的娘子军。
“不是我弄,是妈弄,这饭馆以后属于张桂花同志。”
方光洁扑哧一笑:“张桂花同志恐怕今晚都睡不安稳了,不过,你怎么忽然想到给妈弄一饭馆?”
方兆中停了笔,笔迹正好停留在“粮油票问题该如何解决”一栏上:“妈也得有自己的生活,一位外国文学家说过,世上没有平庸的生活,只有平庸的人们才是空虚和无味的。”
话至此处,屋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请问,方兆中在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