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雪堤立刻回道：“不行。”
“为什么……难道你，讨厌七雁吗……”
韩雪堤转过头：“我没有讨厌她。”
“那就是喜欢、喜欢为什么不可以……”
“既非讨厌，也非喜欢。”韩雪堤更正，欲言又止，“总之只有这件事，我不能答应你。”
“呜……”七窈嘴角一撇，身子顿时失去力气，就要倒下去，幸亏被韩雪堤及时接住！
“娘子……”花犁哭着跪倒在她身旁，担心得不得了。
卫七窈却是连睁眼看她的力气都没有了，嘴里轻轻地呻吟着，看上去很痛苦。
韩雪堤厉声道：“你即刻去叫卫仆射来！”
“好、好……”花犁抹了把泪，迅速起身。
“先喝点水。”韩雪堤端来水壶，往卫七窈的嘴里倒了几滴。她虚弱地沾了一些，但大部分都顺着脸侧流了下去。韩雪堤无奈，只好用袖子帮她擦擦干。
若非亲眼所见，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贯自我又任性的这个小三娘竟然会为了自家姊姊，将自己折腾到这个份上。
韩雪堤又急又不明白，轻声苦笑：“你何必要为她做到这个份上？你以为有人会领你的情？到如今都没有来看你一眼，这不代表，她其实很讨厌你？”
“我知道……七雁…不喜欢我……”七窈闭着眼睛，小声呢喃。
“那你还……”
“可是……”她接着说，“七雁会给我做好吃的，会偷偷带我出去玩，她会把我弄破的衣服缝好，还会……帮我向别人道歉……”说着，她忍不住微笑起来，“我不想七雁嫁给不喜欢的人，不想七雁不开心，因为我……最喜欢七雁了……”
一瞬间，韩雪堤的内心不知被什么刺痛了一下。
身后人影微动，响起哽咽声：“傻瓜……你这个傻瓜……”
卫七雁不知从何时就立在了门口，方才的对话显然是全部听见了。
“傻瓜……傻瓜……傻瓜……”她颤抖着走近，跪下身看着三妹，脸上泪流不止。所有心中郁积的情感，漫到嘴边，都只剩下了破碎的语词。
“傻瓜……傻瓜……你真的是个天大的傻瓜！”
七窈察觉到她来，吃力地睁开了眼睛，“七雁，七雁……”
七雁满心满眼都在她身上，直接略过了韩雪堤，伸手将她从韩雪堤怀里抱过。韩雪堤自觉让开身子，看着卫七雁将七窈抱到床上，便安静地退到一旁去。
七窈靠在枕上，望着姊姊的眼睛里依旧是笑盈盈的，“七雁，七雁，你哭了……”
“你给我闭嘴。”卫七雁温柔地瞪了她一眼，“你是不是有毛病，我那样说你骂你，你都不生气，还要拿命帮我？”
“耶耶说了……要大人不记小人过……”七窈虚弱地抬起手，竟然像个小大人一样，轻轻点了点七雁的额头。
七雁一时破涕为笑，旋即又握住妹妹无力的小手，湿了眼眶。
韩雪堤适时递上一盘糕食：“好了，先让她吃点东西。”
卫七雁刚从盘中拿起一块，便见七窈摇头道：“我不吃……”
七雁红着眼睛急道：“哪怕我已经决定了，要去和阿耶谈谈，力争到底，你也不吃？”
七窈一惊，立刻努力地支起身子：“那我吃、我要吃……”
七雁立刻去搀扶她坐好，韩雪堤将食物端近些，七窈却对着七雁撒娇笑，“……我没力气了，七雁喂我嘛。”
七雁无奈，“行，都听你的，行不？”
七雁拿过糕点，用手掰碎了，一点点喂入七窈口中。七窈看来是饿极了，咽得很急，每当噎住时，韩雪堤就倒水过来，给她解渴。
就在七窈一口一口进食的空当，花犁便带着卫家老少，全都赶来了。青律、七妍都到了，卫仆射还穿着官服，想来是刚从宫中请示了出来。
卫仆射见到宝贝女儿这番虚弱模样，心疼到了极点，立刻大步上前将她搂住，“傻丫头，耶耶只当你是任性玩闹，你怎么还真跟耶耶较真……”
卫七窈埋头在父亲怀里，对他的余气还未消，“耶耶好狠心，窈窈还不想和耶耶说话。”
卫仆射却完全生不起气来，指挥花犁端来厨房刚做好的五谷羹，“好好好，不说话就不说话，七雁的婚事我们可以再议，你先吃点羹，耶耶喂你。”
看着卫家老小忙上忙下，韩雪堤这个外人便悄悄地从房中退了出来。
秋风乍过，草木摇落，花叶飘零。卫宅侧厢的庭院中已是枯叶满地，一片萧索，唯有几株枫树却叶红似火，赏心悦目。韩雪堤心中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缓缓流淌着，令他不觉会心微笑。
不知立在这儿了多久，他感觉到身后房中，有人出来。
韩雪堤侧身行礼：“卫娘子。”
卫七雁点头示意：“一场闹剧，让韩郎见笑了。”
“哪里，娘子姊妹情深，倒是韩某什么忙都没帮上，才是让娘子见笑了。”
七雁不以为意地笑笑，上前一步，和韩雪堤一同望着院中的风景。
“七窈她，虽说还小，但有时候那分骨气，真叫我们这些作兄姊的，都自惭形秽。”
韩雪堤不出声，静静地听她说。
“我娘是贱籍妓妾，虽然阿耶瞒下了所有人未说，但我每每见到七窈在面前，都总觉得她是仗着嫡出的身份给我脸色看。如今回头想想，七窈她还只是个孩子，哪里会想这么多？相较之下，那样揣度她的我，内心才是真的丑陋……”
韩雪堤微微一惊，依旧没接话。
七雁低下头来：“不好意思，让韩郎听了这么多无聊的话。”
“娘子毋需在意。”韩雪堤有些惶恐，连忙摆头。
“世人都道我卫七雁情貌双绝、七窍玲珑，但说到底，我就只是一个徒有虚名、掩藏心意、畏缩不敢前的懦女子。”
韩雪堤失语惊住，忍不住抬眼一看。他第一次从卫七雁口中听到这样坦诚的话，也第一次发觉卫七雁不似寻常端庄得体的模样，脸上显现出了别样的神采，那是他从未见过的。
“但是我既然答应了那丫头，就得要给她一个交代，也得要，给自己一个交代。”
韩雪堤心下一紧，便看到卫七雁神色倏地认真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对上了他的眼，“韩郎，我便问你一句——我欲与君相知，君可对我有意？”说罢，她的脸已经红到了耳根。
韩雪堤自然知道她说出这句话究竟要鼓足多大的勇气，但他也知道，有些事注定不可强求，故而也不能骗人横生无果的希望。
韩雪堤一叹，正经容色，躬身作揖：“谢卫娘子抬爱，只可惜，某对不住了。”
听到了意料中的回答，卫七雁神色一时黯然，心中却似有什么重物终于落了地。明明应该伤心，但却流不出半滴泪来，她无奈一笑，不知是笑自己可怜，还是笑韩雪堤无情。
“我明白了。”
卫七雁挪开视线，再度看向庭院。
院中风起，卷起落叶飘旋，枝头红枫晃动，叶音沙沙。
卫七雁心中释然，笑道：“婚礼那日，韩郎可一定要赏脸前来呀，不是看在大郎的面上，而是看在妾这个朋友的面上。”
韩雪堤一顿，亦随之微笑：“……那是自然。”
他好像终于明白，为何她交际广众，却还会得到那么多权贵少年郎的青睐了。原来她即使在自己心意被拒时，还会考虑着如何不让别人难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