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渐深,暑气渐浓,骄阳似火,赫赫炎炎。
转眼从五月榴花似火、灼灼其华、映照碧空如洗到了六月荷香四溢、盈满一池、莲叶接天无穷。
一大清早的将军府中乒乒乓乓传出一阵阵声响,打里一瞧,只见一姑娘着一袭天青色窄袖纱裙,手握一把赤云剑,目光如炬。
倏尔腾空而起,在空中旋身,剑起,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又如游龙穿梭,行走四身。长剑挥洒,刺眼剑芒直冲而起,剑势凌厉,剑影闪烁。影掠处,剑气纵横,习习生风,拂动点点丁香翩翩而落。
姑娘步伐灵活多变,或进退自如,或辗转腾挪,或临身翻跃。
身姿矫健,动作敏捷,如飞鸟般轻盈,如猎豹般迅猛。
绚烂日光洒在身上,映照出额头上晶莹汗珠,最后一式完成,姑娘收剑而立,气息平稳,面带从容微笑。
一旁的禾沉看完,忍不住拍掌叫好:“真不愧是我禾沉的妹妹。果然,虎兄无犬妹啊!”
“那是自然,这一月以来我可没闲着!”
禾满颇为自得地昂起了头,像只因清晨打鸣打得最响而在整个鸡群中最得意洋洋的大公鸡,还时不时抖抖鸡冠以彰显自己的骄傲。
“是,你没闲着,”禾沉含笑,与身旁姑娘商量:“那你今日能不能闲下来,好好歇歇?”
“不要!”禾满想都不想,坚定摇头,一口否决。
回京已有月余,但因着上次晚宴上禾满的行为,虽皇帝没看出来,但她那点小把戏身为父亲的何忠良怎会看不出?分明就是借着皇帝对她的第一刻板印象摆了四皇子一道。
简直胆大包天!
万一四皇子哪日又闲得发慌,记起那晚的遭遇,再故意寻她麻烦,那可就糟了。虽自己可以豁出老脸再寻皇帝庇佑,但也不能一大把年纪了总丢脸啊!
是以,这一月以来,何忠良也把禾满关在府中,不许她再出门惹是生非。
也正因如此,这一个月禾满甚是憋屈。
每日除了舞剑就是耍鞭,再者就是派银翘时不时出府打听京都城里哪些地儿最好玩、哪些店儿的东西最好吃,或是派她出去打探些城中最新发生的奇闻轶事、家宅秘闻什么的。
总之,人还在府中,心却早已不知飞向何处。
好在昨儿晚上父亲大人已发话,从明日起解除她的“监禁”,这可让压抑许久的禾大小姐高兴地昨儿一用完晚膳就早早歇息,好为明日的一番“大事业”养精蓄锐。
禾忠良原打算今日陪禾满一同出去游玩的,美名其曰:增进父女感情。可这让禾满却甚是苦恼,筹备大半月的“事业”难道就要打水漂了?不行,好不容易等到今日,她一定不能前功尽弃。
但绞尽脑汁想半天,都没能让禾忠良放弃这个想法。
不过好在今日一大早陛下传召,他就马不停蹄地进了宫,还交代午膳晚膳都不用等他。而待会儿禾沉也有事要离府,直至晚上才会回来。
简直天助我也!禾满在心中暗自窃喜。
看她态度如此强硬,禾沉不放心地问了一遍:“那我清早交代的,你可都记清楚了?”
虽然方才他是商量语气,但自己妹妹什么德行,他这当兄长的自是最清楚不过,就算一口应下,还是会阳奉阴违。
天晓得昨儿晚上知道自己终于可以出府了她是有多高兴,恨不得立刻敲锣打鼓告诉全京都的人包括城西破庙里的乞丐:她禾满终于熬出头了!
而恰巧今日父亲和他都不在,李爷爷又太过于纵容她,恨不得她要星星就绝不会给月亮。更是怕她今日出门不能玩尽兴,还给她了许多银钱,就怕委屈了她。
是以,今日就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她能玩出什么花样,禾沉不知,但最起码的惹是生非指定是跑不了的。
虽也不怕被什么人找上门,且早已习惯,但京都到底不比云城,万一被有心之人利用……终归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而且平常人都还好说,怕就怕她不知天高地厚地又冲撞了什么皇子,那可就不是单单赔礼道歉就管事儿的,那是又要搭上自己亲爹的老脸了。
禾沉重复:“尽量不要惹事,若是惹完事就赶紧跑,不要让人发现你是将军府的人。若还是被发现了,就说我和爹回府后自当登门赔礼。若对方是皇子……”
“若对方是皇子,我又当如何?”见禾沉不说了,禾满好奇问道。
“那你就做好爹回府后日日抄大字的准备吧!”禾沉瞥了她一眼,冷若冰霜地回答。
“啊?又抄?”禾满听后顿时哭丧了个脸,讨价还价:“能不能,能不能……”
“不能”,禾沉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她的后文:“所以,最好的做法就是你今日老老实实逛完街之后,就规规矩矩待在府中等着爹和我回来。若是我高兴了,指不定还会给你带些小玩意儿什么的。”
“那还是算了吧。”禾满小声嘟囔一句。
“你说什么?”听见她小声嘀咕着,禾沉目光一暗,立马心生警惕,当即要拧她的耳朵。
见马上就要落下来的手,禾满立马抱头蹿到一边冲禾沉大喊:“我是说阿兄早去早回,我会在府中乖乖地等你和爹爹回来的!”
然后摆摆手,示意禾沉快些走,不要再耽误时间了。
“你最好是!”见她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赶自己走,禾沉知道多说无益,只轻哼一声,转头大步流星走出了府。
待马蹄声渐远,禾满终是长舒一口气,蹦跳道:“耶,终于都走了!银翘,上装备!”
一旁的银翘还是有些迟疑:“小姐,真的要去吗?老爷和少爷若是知道了定会生气的。”
禾满摆摆手,无所谓道:“哎呀,他们又不是第一次生气了,不气才不正常呢。”
“好啦,我就只是去见见世面,不会被人发现的,放心吧!”
说着也不管身旁人什么表情,一溜烟禾满就跑进房中,开始扑腾捣鼓起来,却是一副一点儿都不让人省心的样子。
银翘只得摇头,无奈地叹了声气。
……
半个时辰后,京都最大的楚馆揽月馆前站着位面生的小公子,只见这位小公子着一身绛红色广袖长袍,墨发以玛瑙宝石银冠束起,剑眉星目,面如傅粉,唇红齿白。轻轻扇动手中折扇,双眸敛笑,嘴角轻挑,妥妥一个风流浪子的模样。
而“他”正是半个时辰前说着要去见世面的禾满。
话说在这被“监禁”的一个月里,禾满听到了许多有趣好玩的地方,而最令她心动的就是这里——全京都最大的楚馆,揽月馆。
云城地处偏远,百姓憨厚老实,连官员能娶个小妾已是稀奇,更别说那里还会有这种场所,就算有也会在禾忠良的打压下建不长久,因而,长这么大,“走南闯北”这么些年,禾满都还从未去过这种地方。
又老早听说这些地方只得男子能进,所以她才费尽心力,特地准备了这身衣裳,为的就是在今日大开眼界,也不枉自己活了这么多年。
因着银翘与夏冰两人打扮起来着实不像个男子,怕被人发现,禾满就未让她们跟随,不过正好,正合她意,一个人才好“大显身手”嘛。
临走前,两个小丫鬟拉着她,很是不放心地又叮嘱一遍,甚怕她今日惹下什么滔天大祸。禾满只好佯装走心,保证绝对收敛,这才得以脱身。
门口姑娘们见来了个脸生的小公子,衣着品相皆是上乘,举手投足间尽显贵气,就知道又是哪家富贵子弟来游历人间了。
回过神来,姑娘们立马笑靥如花,争先恐后地跑出门迎接。
“公子是外乡人吗?不然奴家之前怎得没见过您呢?”
“公子莫不是第一次来?”
“公子想要些什么?美食佳酿、歌舞律曲、仙娥素女,我们这儿啊,样样都有!”
“公子……”
“好了,”禾满压低声音,打断姑娘们的热情,“美酒、佳肴、头牌,明白?”
说完双眸含笑,嘴角微扬,挑眉看向最近的一位姑娘。
只见被看的那位姑娘面颊迅速染上一层绯红,低头害羞回答:“美酒佳肴好办,只是这头牌若璃姐姐……”姑娘抬头看着对面人,但受不住“他”灼烈的目光,遂又垂眸娇羞询问:“公子不如再换一位?”
“哦?”禾满上扬语调,温柔似水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方才说话的那个姑娘,“头牌怎得了?为何要换?”
那姑娘只好柔声继续回答:“是因为若璃姐姐早已有人选中,便不再带人接客了。”
闻言,禾满轻哂,眉眼弯弯道:“那她现在可还在馆中?”
“在是在的。”
“既还在馆中,那便应继续守着馆中的规矩。我出双倍钱,请若璃姑娘出来一见。”
说完,禾满合扇拍于掌心,盈盈浅笑,更添一抹玩世不恭,看得一旁姑娘们皆不由红了脸。
那姑娘仍有些迟疑:“这……我得先去询问若璃姐姐的意见。”
“去吧,我尊重姑娘的意见。”
……
片刻,顶楼弦月阁内只听有人禀告:“主子,有人点名要见若璃,且愿花双倍钱。”
“哦?”屋内青年听后,顿时兴趣盎然,“可知来人是谁?”
“不知,说是新面孔。”
“新面孔?”青年喃喃道,随后扭头含笑问向一旁恭恭敬敬站着的女子:“你在京都还有相好的?”
只见原本一脸平静的女子听后立马吓得大惊失色,连忙屈膝跪地,“属下怎敢?还望主子明察。”
“好了好了,”青年戏谑道:“又没说你什么,别动不动就跪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虐待下属呢,快起来吧!”
女子颤颤巍巍起身。
而她正是方才禾满指名道姓要的若璃。
若有旁人在场见状定会大吃一惊:这难道是当今京都城内的新玩法?花魁在自己的恩客面前改叫主子?还如此卑躬屈膝?
也不怪这么多年,若璃还如此惊恐眼前青年,实在是与他的初次见面,至今想来依旧令她毛骨悚然,难以忘却,即便从那之后他皆是眉眼沁笑。
若璃定神回想,那时的他,犹如炼狱蝰蛇,浑身弥漫着浓浓的死亡气息,尤其那双瞳孔,森冷阴骘,让人不寒而栗。
青年站起身,漫不经心道:“既如此,那咱们就去会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