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照逐渐当空,一柄飞剑自某处高台飞出,飞至广场正北方的石质巨剑平行位置。
御剑飞行的是一位留长须的中年剑士。他一步迈到剑柄上方,稳稳立住,收了飞剑,朗声说:“我是剑律峰吴岚,比剑大会正式开始。”
他以剑元之力说出,声音传播极远,震得常仁耳朵嗡嗡直响。
“一三四七和六五八,一号场地;一六一九和八四二,二号场地;六四三和七八五,三号场地……”
吴岚一口气说出二十余组数字,随着数字叫出,人群中便有宗门弟子越众而出。
“叫到数字的弟子,找到各自所属的比赛场地,开始比剑。”
广场的各个场地内都有一名担任裁判的宗门师长,核对过双方的数字,叮嘱了几句“点到即止”、“不可杀人”之类的话以后,挥手示意双方开始。
常仁听到“一五七二”时,吃了一惊,没想到宗门的年轻弟子这么多,再算上那些修行十年以上,甚至修行百年、千年的前辈大能,肯定是一个更加恐怖的数字。
法直一旁忽然感慨道:“唉,弟子一届比一届少喽。”
常仁听到又是一惊,顺嘴说:“一千五百多个还少啊?”
法直叹道:“有弟子份额的规矩在上,年轻弟子只会越来越少。”说完似乎意识到失言,轻咳一声,遮掩过去。
常仁眼前一亮,猛地想起一件忽略已久的事。
他的师父于十三收他为徒前,说过梁长老名下弟子份额已满,要借用师父于十三的收徒份额,等日后梁长老名下有空缺,再转交过去。
如此收徒,常仁闻所未闻。
常仁还听法直师兄提起,定下收徒份额的规矩,是杨河掌门接任掌门大位之后的事,而且立得雷厉风行,甫一上任,规矩便下来了,紧随而来的是对此项规矩的详细解释和惩处方法。
不出一月,掌门不理任何人的说情,不管所收弟子在俗世有何背景,毅然将三位违规收徒的长老处以百年紧闭的处罚,对违规接收的弟子遣返回乡。
后来,掌门知道门内有些流言蜚语,于是在一次宗门会议上,当着所有峰主的面,一手轻捋鬓角长发,一面和和气气地说:“我知道,有人对我的做法不解,不妨当面说出来。”
峰主们无人说话。
他们知道,轻捋鬓角长发,是杨掌门心情不好时的习惯动作。
掌门一旦心情不好,便要拿人试剑。
宗门内无人是掌门的对手,那又何必大庭广众下自取其辱呢?
此后,云山剑宗再无违规收徒一事,只是在操作上采取更加灵活的方法,就像梁长老做的那样。
常仁从法直口中听到这段关于掌门的轶事,当时便产生两个疑问。只是后来事情一件接一件,应对不暇,而且上山以后,他一直忙于修行和烹饪,更是无暇思考。
今日听到法直师兄的感慨,又想起这两个疑问,终于可以好好琢磨一番。
第一个疑问是,掌门为何要定下这个规矩。
按理来说,一家宗派吸收具有修行天赋的人,自然是多多益善,万一日后其中出现一位大能修行者,地位低的宗派自然水涨船高,而地位高的宗派位置更加巩固。
以前听法直师兄说过,南方的水神宫弟子不多,然而宫里有一位神通广大的水神娘娘,使得水神宫备受同道尊崇,为大陆正道大派领袖之一,且世人供奉香火不绝。
此外,法直师兄还说过一个例子,远在大陆东边沿海一带,有一家成立不足百年的剑修门派,叫天剑盟,据说盟中掌门剑术通神,实力深不可测。有此大能坐镇,虽然根基不深,声名不显,但也无人敢惹。
以上两个例子,都说明宗派里有大能坐镇的重要性,那么问题来了,这大能又不是路边的白菜,随手可捡,归根结底,还得靠人数堆上去,就像前世刮彩票一样,一次两次自然不行,那么刮一千次一万次呢?
徒弟越少,出现强者的概率越少,很简单的道理。
所以,常仁有些看不懂掌门立下的这个规矩,往小了说,会影响衣钵传承;往大了说,那可是宗门兴衰的大事。
当然,掌门这么做,肯定有他老人家的道理。他常仁一介微末弟子,哪用得着他替掌门操心。
他重视的是第二个疑问。
他师父的弟子份额究竟有多少?
讲道理,山上的小庙还有三个和尚挑水呢,哪怕他师父再邋……咳,再低调,宗门都不可能只给师父分配一个份额。
那么在兰城,为何师父只收他常仁为徒,拒绝了梁公子呢?
现在细细想来,师父完全可以收了自己,再收了那位梁公子,于己于人,都是一举两得的美事,可为何师父没有这么做呢?
常仁思来想去,有了一个大胆的推测。
他师父当时真的只有一个份额,收了他常仁,便收不了梁公子。
再结合先前他的猜想,宗门又不可能只给师父一个份额……
所以结论是,他师父确实有一些份额,只是因为有类似梁长老这样的托请代收之事,师父的份额只剩下最后一个,然后用在了他常仁身上。
常仁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莫非在宗门内,他还有一些名分上的同门师兄师姐不成?
数月来,除了师父为猴儿酒一事露过两面,以及送信的宗门弟子来过一次,他几乎都是一个人住在醉峰的木屋里,从来没见过旁人。
现在,他想到自己可能是师父真正意义上的关门弟子,门内还有一些名分上的师兄师姐,他却从未见过或者听说过他们,心底莫名地泛起几分苦涩滋味,以及迫切得到印证的好奇。
忽然,常仁的脸古怪地抽搐一下,满脸皆是不可置信又理当如此的神色。
他觉得自己真蠢,为什么早没有想到这一点。
于是,他看向身边的法直,认真地问:“请教师兄,您出自丹鼎峰哪位长老门下?”
法直眉毛一挑,也用一种古怪神色看着常仁。
二人大眼看小眼一阵,法直忽然露出一抹苦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看来,你猜到了。”
常仁吞了一口口水,试探地问:“敢问师兄,您是老几?”
法直负手而立,仰首望天,面露慨叹之色。
“算起来,我应该是老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