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剑大会的日子如期而至。
那一天，常仁起了一个大早，用薄荷叶泡的热水漱了口，在瀑布下冲个澡，回木屋换上昨夜便已洗干净的宗门衣裳，系上腰带，将长发随意地扎在脑后，背上铁剑，信步走下山去。
今日晴空朗照，树林里鸟语花香，头顶上，一批一批的宗门弟子御剑而过，场面蔚为壮观。
此时，常仁心底油然生出一份作为云山剑宗弟子的自豪感，心跳开始加快，手脚跃跃欲试，好似自己也要飞起来。
他当然还无法御剑。
所以，他迈开双腿，跑了起来。
两旁景物迅速向后划过，常仁俯身疾走，身后掀起阵阵烟尘。
下了醉峰，来到山道上，宗门弟子渐多，常仁便刹住脚步，不紧不慢地走。
到了试剑峰下，常仁举目远眺，峰顶云雾缭绕，石阶犹如一
条纤细长蟒钻入云中。
不会御剑飞行的弟子，只好老老实实地拾阶而上。
爬山的人群中，又有很多参加比剑大会的年轻弟子，其中有人免不了年轻气盛，跟旁人起了攀比之心，不知人群中谁呼喊一声：“看谁先登顶！”
随即那人兔起鹘落，向峰顶疾走。
众人纷纷响应，使出师门身法追了上去。
常仁没有追上去。今天他只是看热闹的，那么早一点或者晚一点看热闹并没有区别。
没过一会儿，常仁便远远落在登山的人群后方，只能隐隐听到上方呼喝笑闹声传下来，又过一会儿，连声音也听不到了。
山上忽然起大雾，常仁眼前雾蒙蒙一片，只能看清身前数米的地方，以及脚下不断出现又消失的石阶。
又爬了一阵子，常仁看到前方不远处还有人不紧不慢地登山。
前方那人似乎也听到身后动静，有意放慢脚步。
常仁慢慢追上他，二人并肩而行。
那人看向常仁，友善地打个招呼。
他看上去十分年轻，一身寻常弟子服，头上随意挽个髻，一张眉眼疏懒的脸上挂着无忧无虑的微笑。
年轻弟子有一种天然可亲的气质，受对方的笑容感染，常仁瞬间放松下来，点头回应。
一时间二人无话，只是沉默地并肩而行。奇特的是，常仁并没有感觉到尴尬，反而有一种微妙难言的默契。
山雾渐淡，常仁抬头，看到又有几名御剑者自空中飞过，不禁感慨：“真好。”
年轻弟子闻言，挑了挑疏淡的眉梢，侧头看了常仁一眼，认真地问出一个问题：“这位师弟，你觉得什么是修行？”
常仁有些惊讶。
他不是惊讶对方年纪轻轻，就以师兄自居，而是惊讶于对方问题中的考较意味。
常仁认真思忖一会儿，回答：“我认为修行如同登山，距离峰顶虽远，但还是要一步一阶，稳扎稳打为好，即使登山中途感到疲惫，也不要放松登山的脚步，毕竟你离峰顶是越来越近的。”
年轻弟子点点头：“嗯，还不错。”随即看到常仁因惊讶微微张开的嘴，于是露出一个无忧无虑的微笑。
“修行如同登山，这一点你我观念一致。像你我这样的登山者，自然渴望一睹峰顶波澜壮阔的景色，不过嘛……”
年轻弟子说着，忽然停下脚步，转身坐到石阶上，还轻轻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常仁随他坐下。
常仁想了想，坐到年轻弟子身边。
年轻弟子继续说：“……有时候疲惫了，不妨像我这样坐下，看一看半山腰的风景。”
山雾消散。常仁看到两峰之间的地平线上缓缓升起的朝阳，洒下的阳光将群峰渲染成美丽的橘红色。
年轻弟子伸个懒腰，舒服地哼唧一声：“天下修行者众多，又有多少人能登峰顶、得大道呢？不如像我一样，不时停下脚步，多看一看身周的景色，才不枉修行一场啊。”
常仁肃然，起身向年轻弟子郑重行了一礼：“谢师兄赐教。”
年轻弟子摆摆手，憨笑说：“哪里是赐教啊，要让我师父听到这番话，又要训我偷奸耍滑、道心不坚了。”
话音刚落，年轻弟子神色忽变，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方木牌到手上，嘴里嘟嘟囔囔：“真是怕啥来啥、怕啥来啥……”
他收起木牌，哀叹道：“唉，师门传讯，不能耽误，我得先走啦。”
随后，年轻弟子唤出一柄飞剑，轻轻一纵，稳稳当当地踩在上面，对常仁拱拱手，笑道：“师弟，我们峰顶再见。”随后御剑离开。
常仁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面露思索之色，困惑地挠挠后脑勺，当想到对方脸上无忧无虑的笑容，不禁自己也露出微笑，摇摇头，继续登山。
……
试剑峰峰顶是一片极其宽阔的广场，大约有前世四个足球场那么大，场地铺有一块块一丈见方的青石地砖，场地十分平整，立于其上，有一种此地乃是被某位大能一剑削平的错觉。
还别说，一柄四丈阔的石质巨剑斜斜插在广场正北的位置，只漏出半截剑身和造型古拙的剑柄。
广场上，宗门弟子四散站开，只让出中间一块区域。广场四周还建有十余个高台，高台上建有观战阁。阁中各峰峰主、长老或者得意弟子便立于其中。
常仁望了望高台上的观战阁，一番搜寻，并未找到先前一起登山的年轻弟子的身影。
随后，常仁看到夹杂在高台中那座破旧窄小的亭子，跟其他楼阁或美观整洁或华丽大方的风格形成鲜明对比，就像一个不修边幅的懒姑娘臊眉耷眼地站在一群莺声燕语的大户小姐之间。
那里应该就是属于醉峰的高台了。
阁里空空荡荡，他的师父于十三并没有参加这次的比剑大会。
常仁心里早有准备，但临到眼前真的发生了，还是有一点失落。
毕竟醉峰一脉就他们师徒二人，在外人看来，自然是相依为命的关系，如今徒弟参加大会，师父却不来观战助威，怎么看都不合情理。
这时，有人轻轻拍了拍常仁的肩膀。
常仁回头，法直正对他微笑。
“上面找你半天，总算寻到你了。”
常仁一笑，行礼。
法直对常仁挤挤眼睛，笑道：“报过名了吗？抽到第几号？”
常仁摇头苦笑：“师兄说笑，我修行不过数月，怎是各位师兄的对手，这次来纯粹凑凑热闹。”
法直哈哈一笑。方才他也是戏言罢了。比剑大会中，修行不满十年的弟子只是具备比剑资格，具体本人是否有意愿比剑，还得报过名才可以。
法直说：“比剑大会十年举办一次，机会难得，纵是不参加比剑，看一看各位师兄的身手，对你也是有裨益的。”
听到法直语重心长的叮嘱，常仁虚心应是，心下感慨，交友当如法直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