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害陈夲和李润二人的凶手是真魔。
贺新凉并不奇怪,毕竟陈夲和李润的死状,并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更像是被人用魔道秘法抽取了全部生机。
更何况,贺新凉亲自面对过真魔,见识过他的诡异。
因此一听到那二人的死讯,贺新凉脑海中便冒出真魔的身影。
于阗观察他脸上表情,叹道:“原来你已经知道了。也对,毕竟你如此聪明。”
贺新凉笑了笑,于阗似乎对自己产生了什么误解。
不过贺新凉并没有澄清。
真魔曾经夺舍九酝宗弟子登堂入室,甚至在内门大比中大放异彩这件事,是九酝宗绝密。申屠令为了维护九酝宗脸面,再三叮嘱贺新凉不得将此事抖露出来。
反观于阗将压在心底许久的秘密说出,莫名一阵畅快。
他当日撞见陈夲和李润二人遇害,曾与那真魔对视过一眼。虽然真魔脸上没有五官,可于阗分明知道,对方看见了自己。
大恐怖油然而生。
于阗当即仓皇逃走,夜不能寐。即便是做梦,必定深陷梦魇当中,梦见那真魔前来杀人灭口。
不堪如此折磨,于是他逃回了家中。
于阗抛开杂念,转而道:“真魔一事暂且不提,师弟是否还有什么瞒着我?”
贺新凉反问:“你指的是什么?”
“真相!”于阗掷地有声。
贺新凉却道:“千万人有千万个真相,你想要的真相我未必知晓。你要真相,只能自己去求。”
“那我求你。”
贺新凉指了指他自己:“求人不如求己,反求自身。”
于阗不解。
贺新凉旁敲侧击:“你既然觉得事情另有真相,想必是察觉了什么古怪之处。顺着这点感觉往下查,总有找见真相的时刻。”
于阗似懂非懂的点头。
贺新凉内心却抹了一把汗。他虽然对于度有所揣测,但怎好在别人父子之间挑拨。
没想到有一天,我也成了万恶的谜语人。
于阗最终还是没有追问下去。
他静静注视着村中的林立的墓碑,笑道:“你觉不觉得他们很可怜,明明一生梦寐以求得到自由,到头来却只能永远留在这里。”
贺新凉平淡的声音响起:“生来天地中,死入天地去。方生亦方死,天地一蜉蝣。哪里有什么自由不自由。”
两世为人,时间都不长。
生的容易,死也容易。不可为过往之人太过悲伤。
贺新凉心中所愿亦如此。
愿我逝去时,亲人无需为我悲伤。
……
和于阗谈完,尽管主要是贺新凉在开导于阗。
贺新凉没有急于回到于府主宅,转而去见于度。
余末山顶,已经翻新一片。药田被重新开垦,洒下药籽,只是发芽还需要时间,如今仍是光秃秃一片。
山顶凉亭倒是重新搭起来了一个,于度便在凉亭当中。
贺新凉走入凉亭,一如初来时两人第二次见面,也是在凉亭当中。只是如今气氛,却截然不一样了。
“弟子拜见师叔。”
于度嘴角轻挑:“我应该叫你贺新凉,还是秦长松?”
贺新凉一愣。这算什么,先发制人吗?
“贺新凉吧。”
“很聪明的选择。”于度笑了笑,说道:“所以,你来找我为了什么?”
不用于度发话,贺新凉动作自然坐下。
“我来这,是给师叔您汇报一下我的发现。”
“地牢那些?”于度似笑非笑。他知道贺新凉发现了地牢当中的东西,却并不在意。
大恒皇朝哪个世家,没有些腌臜的秘密。
便是神都那几个诗书传家的文道世家,满口仁德忠义,不也是如此?
况且今日之后的于家,不会是从前的于家。挑破脓疮,挤净脓血,方可脱胎换骨。
“自然不是。”贺新凉笑道:“师叔且听我道来。”
贺新凉从进入山洞开始讲述,发现血池,偶遇于何。然后于阗不知为何被卷入血池当中,随即于何死,阴蚀出。
讲到这,贺新凉第一次停顿。
“这里便出现了第一个疑问,老人于何何时跟阴蚀老怪搭上线,阴蚀老怪为何会在余末山下?”
不等于度解答,贺新凉继续说了下去。
阴蚀老怪魔染余末山,同于度、王子牛、缉拿司看门老人激战。而贺新凉再次回到山洞,因此发现了地牢,以及于家先人留下的记录。
“这里便衍生出第二个疑问。阴蚀老怪是从地牢记录中得知了于家仙人血脉的传承。抽取仙人血脉的的方法与技术,是阴蚀老怪本身便知晓,还是从记录中得知?”
同样不待解答,贺新凉依旧自言自语下去。
记录中除了记录仙人血脉,还记录了仙人血脉其他的使用方法。即以仙人血脉的高层次力量,抽取转化低阶的仙魔真元,并通过仙人血脉之间的联系传递出去。
贺新凉正是依照这份记录,才能为击败阴蚀老怪创造机会。
之后便是从老人体内得到同为仙人血脉的金珠,回到客房小院刻画阵法。阴蚀老怪败逃,以仙人血脉为媒介施展诅咒。于阗因祸得福,巧得造化。
“这里便有第三和第四个疑问。”
“阴蚀老怪既然看了仙人血脉的记录,并销毁了大部分,只剩下于家先人的黑料。为何他没能发现这份仙人血脉的克制之法,并将其销毁?”
“老人体内有仙人血脉不假,为何又能凝聚出金珠。阴蚀老怪的金珠,是屠杀了几乎全村人,才得以提炼。老人的金珠又从何而来?”
说完,贺新凉笑眯眯看向沉默不做声的于度。
“若是师叔不愿解惑,弟子倒也有几个猜测。”
贺新凉继续道:“阴蚀老怪曾经袭击于家,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少,缉拿司中也有记录。甚至师叔身上的伤,便是那时留下的。为此于阗还在内门大比时,闹出一系列事来。”
“老怪那时为何而来,暂且不说。全当他是潜入府中之后,才发现了地牢中的记录,才知晓仙人血脉的存在。于何老人碰巧和受伤的老怪撞见,两人之间立下契约,一个要夺回自由,一个要仙人血脉。”
“可怜于姓一村,无辜受戮。”贺新凉叹道。
“可是,真的只是碰巧吗?”贺新凉话锋一转:“保存如此重要记录的地牢,竟被阴蚀老怪如此轻松潜入。甚至连于何老人也能在无人注意的情况下,进入山洞建造血池。师叔在家养伤期间,竟毫无察觉?”
“还是说他们二人的碰面,本就是有人刻意引导的?”
顿了顿,贺新凉瞥向于度的神情,似乎没有什么变化。
“抽取仙人血脉的秘术,看起来很像是魔道秘术。但其实在地牢残余的记录中,仍然能找到只言片语。”
贺新凉从袖中取出一角纸片,上面赫然有血池的建造尺寸。
“至于利用仙人血脉抽取转化仙魔真元的方法,也是在另一间密室中,被刻意隐藏。密室中刻录禁魔密文,防备魔道发现。却唯独不防仙门同道,甚至更容易被仙门手段发现?”
他将密室中的记录全部摆了出来。
贺新凉笑道:“也正这些记录,我才会发现于何老人尸身的怪异之处,从他身上找到金珠。”
“也即是说,刻意留下记录者,跟将金珠放入于何老人体内的人,是同一人。可怜老人到死也不知道,他仅仅是他人手中的一颗棋子。”
贺新凉目光坚定:“师叔觉得,有能力做到这些的人,会是谁?”
“是我!”
于度目光眺望山下墓园,老人的名字在石碑上。山雾于石碑上凝结水珠,顺着笔画一路下坠,犹如泪痕。
“是我刻意引来阴蚀老怪,是我的将阴蚀老怪的魔魂锁入地牢,也是我引导他发现记录,更是我留下了应对之法,还是我暗中将早就被先人提炼出来的金珠藏在于何体内。”
“一切都是我的设计,一切都是我做的。”于度深邃道,“那你觉得,我为何要做出这些?”
“为了于阗?”
因为整件事情最终的好处,实际上落到了于阗身上,而非于度自己手上。
于度不置可否。
既然没有反驳,那贺新凉便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了。
“于阗作为于家少主,日后必定是要接手于家的。于家处境如日薄西山,仅是供养你们二人修行,都已经是很难。若想突破更高境界,资源着实不够。更何况还有一群困于一地,被当做生产工具的于氏族人。”
“于度在九酝宗不惜违反门规,也要赚取灵币,为的就是供养整个家族。倘若少了那些族人,于阗或许能少费些心力了。”
“切除累赘,将所有仙人血脉,所有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于阗一人身上。只是如此一来,对那些于氏族人来说,未免太残忍了。”
“阗儿他,太善良了。”于度平淡说道。
“他还不知道世界的险恶,所以才会被人蛊惑,在九酝宗做出那些事来。他必须得到一个教训,知道什么叫做世道阴险。如那于何,被人蛊惑之后,最终下场只有一个死字!”
“可那些于氏族人何其无辜!”
于度继续道:“他们想要自由,想要出去。可于家先祖的秘密,不能被他们传出去。他们想要的自由,就只有死的自由。”
“而且他们死后,再也无人知晓于家先人过往的丑恶面目。你才能交给于阗一个干净的于家?”贺新凉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可是,你觉得往后的于阗,还会是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