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之后,天方晴朗。
梁记画坊,后院书房。
云纹铜炉内燃着银炭,缕缕青烟氤氲盘旋。
条案前,梁峻看着面前女儿的画作,眉头紧皱,不时发出一声轻叹:
“清梦啊,若不是你娘早已过世,爹非要问问她,你究竟是不是爹的亲生女儿。”
梁清梦原本俏立窗边,望着雪景出神,此时听见父亲说出这话,也是微微诧异:
“父亲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一脸迷惑:
“女儿和您长得不像吗?”
梁峻没搭理女儿,转而看向另一张条案。
那里,正端坐着一名少年,身上穿内城百姓常穿的锦缎长袍,再配合着干净清秀的面貌,颇有几分文雅的书卷气质。
此时,这少年正全神贯注的持笔挥墨,为空洞的宣纸增添灵魂,对于父女之间的玩笑,置若罔闻。
少年正是楚闻。
今早来到梁记画坊,刚一踏进这间书房,便被梁峻要求,就地作画一幅。
为的,也是探一探他的虚实,这个楚闻也能理解。
毕竟是与自己女儿作伴的“画童”,多考察考察总是没错。
符合梁峻的人设。
见父亲看向楚闻,梁清梦懒懒的打了个哈欠,继续望着窗外发呆。
最适合睡懒觉的雪天,却一大早就被父亲吵醒,现在还在犯困,真是讨厌。
梁峻看向楚闻的目光,原本是带着赞赏的,觉得此子画功精湛,基本功很扎实。
是长辈看待优秀晚辈的心态。
但慢慢的,他的表情开始沉凝起来。
“这手法......”
梁峻不由打起精神来,他开设梁记画坊多年,见过形形色色、各种各样的人。
这些人各有各的特点,画法手法更是不尽相同,百花齐放。
甚至,曲河首屈一指的书画名家——王贞嗣的惯用手法,他也略知一二。
但是眼前这楚闻所施展的手法,却是与上述手法无半点相似。
反而......有一种拳脚功夫的感觉。
令他不禁在心中沉吟起来。
“楚小友天赋异禀,难怪连王老也起了惜才之心。”
待楚闻搁下手中的狼毫笔,梁峻如沐春风般的声音响起。
“梁管事客气,叫我楚闻就好。”
楚闻不敢托大。
更换户籍极为麻烦烦琐,不但需要切实的店铺产业,更需要大人物从中作保协调。
梁峻可是能与徐书分庭抗礼的大佬。
自己想要脱离兵户,还得仰仗对方帮忙。
“楚小友习练过武道?”
为自己斟了一杯茶,梁峻看似随口问道。
他看出了我作画手法上的不同寻常,不愧是他,不过这也正是我想要的......
楚闻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语气复杂:
“外城那般危险,不学些傍身功夫,实在难以生存下去。
“原本想去武馆,但价钱实在难以负担,因此胡乱练了两门粗浅功夫,不值得管事记挂。”
梁峻轻轻转动茶盖,剔出多余的浮沫:
“你从何处学到的作画手法?怎的如此奇特?”
“是家师传授。”
楚闻说完,自顾整理条案上的画具,不再言语。
魁星手的事,自然是不能说的。
更何况,这特殊的绘画手法,也是他的一个筹码。
只要梁峻对其心怀好奇,就必然会许以好处,作为交换。
就算眼下碍于大佬的位格,不愿明说。
可时间一长,自己只需要稍稍给个台阶,对方必然不会拒绝。
场面停滞了数息,梁峻才悠悠然地抿了口茶,对着女儿道:
“楚小友有良师教导,画意精湛,胜过你不知凡几,切记沉下心来学习,不要乱跑,知道了吗?”
对于父亲的深意告诫,梁清梦显得一知半解。
看了眼极为“乖顺”的楚闻,梁清梦“嗯”了一声,笑嘻嘻地点头答应。
又随意闲聊了几句,梁峻便坐着轮椅,独自离开了书房。
他向来不喜欢别人伺候,或许这就是武者骨子里的要强吧。
“这小子,有点意思。”
书房外,梁峻轻笑一声,缓缓离开。
书房内,只剩下梁清梦以及楚闻两人。
父亲终于走了。
“这雪景可真漂亮,你说是不是,楚......楚闻?”
梁清梦叽叽喳喳像个小麻雀,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楚闻。
你就是想溜出去玩吧......楚闻轻轻点了点头,看向了少女清丽的笑颜。
穿着菏色的棉衣,袖口绣着荷叶边,领口上翻,衬托出素白的脖颈,以及尖俏的下颌。
五官清丽脱俗,像是一块不染尘埃的白玉,令人不忍心亵渎、拒绝。
十几岁的年纪,已经透着股魅人的风韵,却又有少女的娇俏玲珑。
前者是内蕴,后者是外在。
两种完全矛盾的气质交融,在楚闻眼前呈现。
有点漂亮啊,说起来穿越这么久,见过的女子中,也就沈应的姐姐颜值还算能打。
楚闻轻轻点头。
“嘻嘻,所以呀,我们去外面对着雪景写生好不好?”
梁清梦声音软糯却又极有质感,像是棉花糖里包裹着冰块。
“梁管事特意嘱咐,不允许小姐离开房间。”
楚闻略显无奈地摇头,又将条案上画好的画作,拿给少女看:
“描绘雪景,在屋子里一样可以。”
画中是一扇木窗,窗外飘洒着飞雪,一片素白;而室内则是温暖的橘色调,一位丽人站在窗边眺望,背影孤寂萧索。
很有氛围感的一幅画。
“这是我?”
梁清梦眼睛一亮,轻咦一声。
“真不错诶……”
她突然感觉面前这少年有些意思,不由趁热打铁,露出亲和力十足的微笑:
“我知道城中有一片湖,数九寒冬湖面依旧不冻,雪堆飘在上面,就像是一座座孤岛,你陪我去好不好?”
这女人放在我那个时代,绝对是海王级别的养鱼大师。
古代社会礼法严明,极大的限制了人才的发展。
摇了摇头,楚闻残忍拒绝了女海王的邀请。
他其实很想说一句:我对你不感兴趣,我真正想跪舔的是你老爹。
“不去算了!”
梁清梦语气闷闷道:“我的玄圭用光了,你去替我买!”
玄圭就是墨块。
“好。”
看着楚闻离开,梁清梦小声嘟囔:“画童神气什么……”
忽然,她又面色不善地看向门口:“你回来作甚?”
“买墨块,是要银子的。”
楚闻有种替老板买烟的既视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