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四十年，自我与他相识已过百年。
有次杀完妖，我坐在石头上，看着遍地残肢，皱了皱眉。
他敏锐地看向我，握住我的手。
“怎么了？”
“我不喜欢这里，这里没有花。”
“如今正值乱世，妖鬼四处屠戮，没有花也是正常的。”
“青丘四季长春，一直都能见到花。”
言罢，他垂眸一笑，似是明白我想家了。
“那过段时间，我们便回青丘，一同赏花。”
……
那日我们如同往常一般在妖鬼中救下了人，婉拒了他们的谢意。
从山上正巧下来几个半吊子修士，看起来醉醺醺的。
“阿月，可是许久没叫过哥哥了。”
是了，自知道他名字后，我再也没叫过他哥哥。
看着玄安有些可惜又委屈，我偷偷笑。
我才不要叫你哥哥，不要做你妹妹。
背后一股凌厉的刀风袭来，已经近在迟尺了。
我躲不开。
也没感觉到钝痛。
刀锋没入血肉的声音却在我背后响起。
想到什么，我急忙转身看去。
是玄安，他替我挡住了。
那群修仙人的匕首一把一把刺向他。
肩膀上，丹田里，眼睛上。
“大胆妖物！竟敢出现在城中！我今日便叫你们一同下黄泉！”
玄安身上的妖息藏的很深，这群修士怎么会看出他是妖。
我仗着玄安会护着我，救人时从不收敛妖的气息。
我便是要让他们知道，我们妖也不全是坏的。
可为什么我的手却在抖。
我知道。
…是我害了他。
看着染血的白衣，那双从来都是笑意的桃花眼上满是血，看着他躺在我怀里努力挤出一个笑，说着阿月，我没事。
那群修士却在说着妖物不得好死。
我心里紧绷的一根弦彻底断了。
我愚笨，却也是被玄安教了数百年。
我起身，将玄安安安稳稳放置到一旁的树边坐下，朝着那群修士和百姓走去。
临走时，玄安扯了下我的裙角，却没拽住。
我听见他带着些哭腔的声音。
“阿月…别去…”
脚步顿了顿，还是没停下。
……
我屠了整座城池。
那些百姓明明看到修士冲我袭来，却一声不吭。
明明方才玄安救了他们，是他们的救命恩人。
全都死不足惜。
我身上全是血，却格外轻松的走到玄安身边，坐下为他擦了擦脸上已经干了的血迹。
我身上血腥味很重，他定然能闻到，也猜得出来我去做了什么。
“阿月，我说过要带你成仙的。”
他面色平静，可我知道，他在生气。
气我不顾自己仙途。
如今我再也成不了仙了。
他曾告诉过我不可伤人，我却屠了整座城池。
“玄安，我从来都不想成仙。”
他认真的听着我说，我唇角弯了弯，主动握上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他身体僵了僵。
“我只想待在你身边，伴你身侧，同你一起修善缘，同你一起…”
他打断我，“我如今看不到了，从今往后，都是个废人。”
“你曾答应过我，陪我一同回青丘赏花，如今做不到了，该当何罪？”
他不语。
我轻笑，覆上他的唇。
“便罚你，做我的夫君。”
他食指放在唇间，不让我亲，有些别扭的歪头道。
“那你腰间的定情玉佩是？”
原来当年温玉给我的，是定情玉佩吗。
“我摘下来，往后只戴你的，好不好？”
他还是不语。
“我从前不知玉佩乃定情之物，好哥哥，原谅我好不好？”
……
我和玄安回了青丘，成了亲。
整个青丘的人都来了，谁都未曾想到，资质最好的跟资质最差的走到一起了。
阿玉也回来了，我看见他眼里盈满的泪水，看见他张了张口，我看到他说的是。
“阿月，你没等我。”
他低头擦干眼泪，笑着对我和玄安说一句百年好合。
…
洞房花烛时，玄安掀起我的盖头。
“好想看看我的阿月穿上嫁衣是什么样。”
我同他喝完交杯酒，签下共守一生的誓约。
情至浓时，他温柔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
“阿月…我会对你好的…”
我信，过去百年，他从来都是对我好的。
……
在青丘留了很久，赏过了花。
“可惜我看不到了。”
我将花摘下凑到他鼻尖。
“闻到就算赏过了。”
他唇角勾起，声音里都带着笑意。
“不及阿月香。”
……
族中人从未放弃过玄安，他身上的伤都养好了，唯独眼睛。
有一日族长闲来翻书，翻到一页，上面写着成仙历雷劫时四十九道雷可洗涤妖丹，或可让他重新看见。
彼时他已能如从前一般行动了，知晓我痛恨世人，他道。
“不必，有阿月在我身侧足矣。”
我知道，他也想能重新看见的，他也想如从前一般，行侠仗义。
于是我认真的摸了摸他被白纱覆盖着的眼睛。
“我愿意陪着你。”
他不语，却几不可察地弯了弯唇角。
“若是日后看得见了，我再穿上嫁衣给你看，如何？”
他摸着我的脸，与我额头对碰。
“好。”
我想，若能看见他的眼睛，里面定然欢喜无比。
……
我们又回到人间，不过不再同之前一般漂泊无定。
我们住在山城脚下，有一间自己的小院子，闲来无事也种些菜。
有时他也会教我做菜，通常是他做，我在一旁看着。
“阿月，要不要同我学做菜？”
我从案板上跳下来，跑过去踮脚亲他一口，而后扑进他怀里。
“有你在，我学这个做什么？”
他笑一声，握住我的手亲一下。
“若是我有朝一日不在，阿月也饿不着。”
我赶忙捂住他的嘴，不许他在说这种话。
他声音里带了笑意。
“我说的是哪天我出去了，你也饿不着。”
“那你便不能不丢下我一人在家中吗。”
他又将我抱在怀里，轻声道好。
………
又过了几年。
当时我一吃东西便吐，不过半个多月，便瘦了一大圈。
他倒是很慌，连夜去找了山城里最好的大夫，回来时身上还带着露水。
后来听说那大夫住的偏远，也不知道他一个瞎子是怎么跑到深山老林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