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一路向东疾行,为防追踪,三人倏忽往南折一段,又向北踅几里,闪忽无定。有时歇在村落小小人家中,有时就宿在荒郊野外,一切随缘。所幸,接连十几日内几人再没被阴魂不散的黑傀儡相扰。这天,三人终于又来到了两座相对繁华的城镇面前。
两座小城,以天然地势为界,依横跨南北的一条河分为“旭阳镇”和“烈日镇”。着实奇怪,两城分明是以水为界,却取了这两个甚为炽旺的名字。河面宽广,却不见两城之间有商船往来,深碧色的河面上一派空荡。几人入靠西的“旭阳镇”一打听,方知这河中盘踞了一只极为凶恶的水怪,每每行船,必浪翻人亡,沦为水怪的食物,是以两城之间已多年不曾贸易了。
这等事情,几人自不会放着不管,既机缘巧合,几人便决定仗义执剑,帮镇民把凶物除了。
次日,几人雇了几条镇民的小船,来到河边。立于岸上,冷怀璧先捏个剑诀,让“寒魄”剑凌空飞悬,半垂于河中,在河面缓缓划动。他这“寒魄”剑刃乃天山寒玉煣精钢铸成,遇妖兽则身生异状,鸣振报警。
两炷香后,在寒魄划至某处河面时,剑身突然发出一层异样的寒光,并嗡鸣起来。在那!几人纷纷跃上船,向那片区域划去。尚未近身,冷怀璧先驱剑往水里狠命一压,只听水里一声令人心悸胆寒的闷响,几人均感船身震动,一股乌紫的血从水底冒上来,一条黑色的触手从水面探出,带着狂怒击飞了冷怀璧的剑。剑飞半空又改变线路,被他召回手中,转了一个半圈,入水又刺。
叶玉贞:“驱剑...驱剑...啊,我学过驱剑!”在自己脑中找到了想要的知识,叶玉贞举剑依样比了个诀,凭着“叶瑛”的肌肉记忆运剑入水。
由于这一招剑的运动幅度较大而灵敏度较差,一般与人对战时很少使用,但对付大块头的妖兽却很方便。这水怪似乎体积不小,剑剑入水,剑剑中的,浓稠的紫黑血浆不住上泛,将一片河面都染成了深色,腥臭之气冲鼻。
水底传来阵阵郁怒的吼声,波浪猛卷,一只表面生着无数眼睛的硕大头颅从水上冒了出来。几人在船上难以站稳,冷怀璧一声大吼:“阮兄先划远一点,叶瑛,上剑!”
阮念尘无剑,一旦落水势必危险,闻言他一点头向旁划去。冷怀璧反手召剑,那剑直直向自己飞来,近到身前时他纵身一跃,跳到了剑上,随后迅速升空。
叶玉贞也想召剑,可不知是那剑质量不够好还是方才撞到了硬物,飞至一半,忽然“咯嘣”折作了两截,灵力尽散,扑通扑通地落入了水中。一条触手恶毒地扑上,将她脚下小船抽了个粉碎,她只听到震耳欲聋的碎裂声和一声更响的“叶瑛!!”便坠入水中。
河水早已被兽血染得乌黑,视物困难,什么也辨不清。她抓了两下,试图捞到半块木板,可什么也没找到,便荡开双臂向上奋力游去。这时,她忽感腰间一紧,身体向下急剧沉去,原来是一条触手环住了她的身体,将她往妖兽口中拖去。
冷怀璧在空中兀自与数条触手缠斗不休,驱策脚下寒魄割断了一条又一条,却仍是被缠得脱不开身,只能冲脚下焦急地大喊:“叶瑛!!”
这时斜刺里飞过一道冷光,一枚精致的袖剑准确无比地飞来,一气削断了正向他冲去的三条触手。冷怀璧向远处船上的阮念尘感激地一点头,翻身下剑,跃入水中。
叶玉贞仅凭双手的力量无论如何也撕扯不开那铁箍一般的触腕,咽了几大口臭水,几乎要失去意识了。突然她感到腰间的束缚断开,唇上一温,一口清爽的空气被渡入口中。随后一条更温暖有力的东西环在了她腰上,带着她一路上升破水而出。
“哗啦”“哗啦”两声,叶玉贞大口呼吸着水上空气,连连咳呛,回头看向身边冷怀璧:“多...多谢师兄。”
冷怀璧放开环在她腰间的手,指节一勾,什么硬硬的东西被塞到了她脚下,带着她再度凌空飞起。冷怀壁也再次升空.她往身下一瞧,见是那把“娟影”。
冷怀璧大喝道:“叶瑛,站稳!”驱剑向那水怪脑袋冲去。他一人驱策二剑,比刚才更费心神。叶玉贞道:“师兄!这把剑的剑言是什么?我自己来!”
名剑认主,须得念出它在铸造时设下的“剑言”并献出自己的血液,方能自由驱策。迟疑片刻,一条触腕迎面打来,他忙驱使两剑分开,危急中险些弄错方向将自己送到腕前。他闭了闭眼,深吸了一气,喊道:“‘娟娟青影,双双为伴’!”
叶玉贞迅速重复了一遍,蹲身探手,将掌心在剑锋上一刮而过。剑身染血,发出微微的蜂鸣。叶玉贞再捏剑诀,便能自己召动它了。
两人的速度与敏度登时有了一个大提升,上腾下闪,左避右挪,加上阮念尘不住放出的暗器支援,两人一路越过众触手,向那个丑陋的大脑袋逼去。快临近时,一条触手以极其凶悍的势头横击而来,叶玉贞纵身跃起,将剑握于手中,一把抱住了那触手。触手逮到了人,立刻兴奋地向口部回缩,冷怀璧飞剑上前,“嚓”地将其拦腰斩为两截,叶玉贞借着惯性落到水怪头部,将手中娟影很狠扎入了水怪颅中。
两人这一波配合精妙无比,且只在瞬息之间。水怪爆发出一阵震天动地的痛吟,触手纷纷砸入水中,激起团团巨浪扑向两岸,满头大眼剧颤一阵,停止了转动。叶玉贞将剑抽出,乘剑同冷怀璧飞回岸边,阮念尘也将船划了过来。
那硕大头颅在水中慢慢倾倒,拖着几十条绵软的触手向下游漂去。
成功了。叶玉贞回思刚才的种种惊险,又是后怕,又是激动,长舒了一口气。忽然,她双眉一蹙,抱住手臂“嘶”了一声。
还未来得及察看,他们便被冲过来的镇民团团围住。镇民们满眼都是兴奋又崇敬的光:“几位活神仙!当真是帮了我们大忙了!”“之前也有几个带剑的侠客路过我们这,却是理都不带理的!”“大侠,去我们那边喝杯酒吧!”“我们饭馆的招牌好吃!”
三人笑着一一推辞:“不了,给我们找个安顿休息的地方便好。”众人立即纷纷为他们指路:“进那条街一拐就有一家上好的客栈!”“大侠们,好好休息!慢走啊!”
三人朝镇民们所指的方向行去。走了没几步,叶玉贞臂上又是传来一阵刺痛,疼得她攥住胳臂,“啊哟”一声皱紧了眉。冷怀璧和阮念尘同时停住脚步:“怎么了?”
叶玉贞挽袖一看,原来是那日所受剑伤未愈,又浸泡毒血,导致毒物渗入了伤口皮下。现在她伤处已经变得乌紫一片。阮念尘扶住她手,皱眉道:“中毒不深,但需割破皮肤放出脓血,只怕会破相。”
冷怀璧忽然道:“还有办法。”他上前捉住叶玉贞的小臂,忽地蹲下身来,在叶玉贞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把头俯了下去。他两片凉凉的唇贴到叶玉贞臂上的一刹那,她整个人一个激灵,一阵奇异的如过电般酥酥麻麻的感觉从伤处游走蔓延至全身,颤声道:“...师兄!”
阮念尘也没想到他会做到这个地步,微微扬起了一边眉毛。
叶玉贞的身体僵硬一阵,慢慢放松下来:“师兄...多谢师兄。”
冷怀璧偏头吐去口中毒血,低声道:“无事。本来就是我的责任。”掸掸膝上草叶,站起身来。
叶玉贞看自己重新涌出鲜红血液的伤口,点了两下止血的穴位,又用布条扎上了。
方才在水中,和冷水相比他的唇是温的。而现在她发现,他的唇原来是凉凉的。
几人照那人点引来到客栈,店主人热情接待了他们,给他们找了三间上好的客房。收拾床铺的时候,叶玉贞听到冷怀璧从后窗口经过的声音,突然想起了什么,拿起倚在床边的剑,拉门走了出去:“冷师兄。”
冷怀璧怔了一下,顿住脚步:“叶瑛。”
叶玉贞向前走几步,将手中剑递上:“师兄,你的剑。”
冷怀璧道:“你剑已损,此剑既已认你为主,便收下它吧。”
他接过她手里的剑,将剑缓缓抽离剑鞘,凝望剑锋上流转的光华:“‘雪里藏锋,寒彻孤鸿’,‘娟娟青影,双双为伴’,这两把剑是十三年前同铸的,而这一把,已经五年不曾出鞘了。”
叶玉贞轻声道:“这...是那位师姊的?”
冷怀璧道:“是。她在一次任务中被斩断了右臂,从此再也不能使剑了。”
“我本来能救她的,可当时还有其他三名同门陷入了危险。”
“她心气傲的很,变成废人之后再也不肯留在派内,当夜就背着众人下山,独自离去了。”
游鸿失伴飞,一孤二三年。
“啊。”叶玉贞不知该说些什么,陪他一起默默望着这剑。冷怀璧眼中隐痛被他一点点压下去,深吸口气,最后一次拂拭了“娟影”的剑锋,长剑“嘤咛”一声散出一道淡淡的光辉。他反手执剑,万千珍重、极其认真地将它递还给叶玉贞:“叶瑛,收好。这把‘娟影’从此就交付给你了。”
叶玉贞郑重地将剑接过,没再说“多谢”“谢师兄”之类的废话,只凝然应了一个字:“是。”
冷怀璧回房去了,叶玉贞一个人抱剑站在檐下,目光迷离地眺望远处端午青团似的山头,若有所思。
吱呀一声,阮念尘从后门出来,将自己的一件湿衣服振了几振搭到晾衣绳上,冷冷道:“才子佳人赠剑表情,现的挺花啊。”
叶玉贞咳了一声,移开目光干笑几下:“我胳膊疼的轻。”
阮念尘却是没有同她开玩笑的意思,衣服一甩,几步跨到她面前:“还要我提醒你几次?别太想入非非了,他并不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
叶玉贞仿佛被火燎了一下,神情有些不自然:“我...我自是知道。不过你看看,男女主在剧中肯定要有些互动才能推进感情线嘛。我,我只是在助力剧情的发展...”
“叶玉贞。”阮念尘出声打断了她,“好好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是不是对他真的动心了?”
叶玉贞忽然哑了。她的这个朋友,念尘兄,空璿,总是能够准确地一眼洞穿她的想法。这一刻她真觉得无所遁形了,张了张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阮念尘长叹一声,一手扶上眉心,一副“我就知道”的恨其不争状。“你呀!...罢了,你自己掂量着点,别陷进去出不来了就是。”
叶玉贞低头道:“知道。”
三人在镇里休整了几天,又带着大包小包的特产、礼物向东南走去。遇到一个小城,几人打算在商铺里把东西折成银子。他们寻了个小铺子,却见货架尽数被移到了靠门处,上面摆的尽是一对对的红烛、喜帕、果盘、鞭炮等婚庆物事。
几人心感奇怪,进前去问,店内一名伙计苦着脸道:“啊哟,您不知道,这城里第一大富户全老爷要娶媳妇,让我们这几家商户把婚礼用的东西全包了,每家店铺门口还得为他点上九九八十一对红烛,说是轿子晚上过,图个好看!他给的钱还不够市价一半的,我呸!”
那小伙计说得义愤填膺,向掌柜那边瞄了一眼,又凑近他们低声道:“告诉你们个更过分的,那位姑娘原本不愿意,可是家无背景不能反抗.那女孩原是个烈性子的,嫁过去只怕要自尽呢。”
叶玉贞听得勃然作色:“什么犬老爷狗老爷的,果然是个畜生!你放心,这件事我们定会帮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