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到营火近旁时,三人已被脚步声惊醒。玉洁见叶玉贞竟从别处走来,身边还跟着一个陌生男子,不由得讶异地问:“...哥,这是...怎么回事?”白木生也惊问:“叶兄怎离开了?”
阮念尘迅速和叶玉贞交换了一个眼神,作口型问道:“男主?”叶玉贞极其隐蔽地点了点头。随后她开口向三人解释道:“方才我不慎着了那伙人的道,被歹人掳走,幸好遇上了之前的同门师兄,将我救下了。”
玉洁“啊“地一声打断了她的话:“怎么回事?哥你没受伤吧?”
叶玉贞显然不愿多谈刚才的细节,只淡淡地道:“没事。我这位师兄也是去追那伙人的,打算与我们结伴同行,大家看可好?”
两小辈自然而然地把头转向阮念尘,阮念尘再次看了叶玉贞一眼,颔首道:“甚好,人一多力量也大些。”于是冷怀璧入座,向众人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白木生听到来人身份时立即惊呼站起向其施礼,为叶兄居然找来了这么个大帮手而喜形于色,叶玉洁也向他投来震惊的目光,没想到传言中的冷面二郎竟会这样出现在了他们中间。
可是他让他们不要拘礼,然后很快说起了自己掌握的信息,众人顿时正襟危坐,屏息细听。叶玉洁可是偷偷打量起他来,他的容貌比起阮念尘和白木生来其实并不逊色,但叶玉洁看人向来是遵循她小女孩的那一套标准,见冷怀璧一身只求便捷不求款式的暗棕衣裳,与她想象中光华耀世翩若惊鸿的上仙形象大相径庭,不免有些失望。
“据我掌握的消息,那群人中有代号分别为‘笔’‘墨’‘纸’‘砚’的四名小头目,方才掠走叶瑛的就是其中的“墨“,可以通过墨迹传送自己,不过,一处地方的墨只能供他传送一次。”
“可恶!那这么说那些人随时可以通过这些文房用品出现在我们身边了?”白木生的脸白了一瞬,一拳砸在身旁的地上。
“不错。不过叶瑛那本书已是用过一次的了,他暂时来不了。他本人正是用一本写满墨的书卷作为逃跑工具的。”
“我有疑!既然一卷书只能用一次,他又是怎么凭一本书反复传送的呢?难道那卷书有什么特殊之处?”叶玉洁当然是不甘寂寞的,见大家都加入了谈话她也马上参与进来。
“哈,可是他只消把书页一撕,那书页便跟书是两样东西了!写着字的书只有一本,涂满墨的书页却是有几百张!”
叶玉贞凤眸微眯,嘴角挂着一抹轻笑。冷怀璧向她回望了一眼,碰上她眼中散射出的火花,赞许地点点头。想不到她变得如此机敏,当真是与他残存印象中那个唯唯诺诺的孩子判若两人了。她注意到他的目光,立刻报之以略带自得的眉毛一扬,然而他丝毫不因这越礼的举动而生气,乌黑的眼珠一挪,又投入到对话中去了。
他们眉来眼去的动作全落入了倚在树上的阮念尘眼中,他神色如常,眼角却微不可查地跳动了一下。“他们要寻找的东西,现在到底是在谁手里?”冷怀璧又问。
“我这里。”阮念尘缓缓垂下眼睑,欠起身来,露出垫在他腰后的那个蓝布包袱。
冷怀璧点了点头:“收好。如今守株待兔的法子怕是有些危险,可千万不能让他们得了手。”
方才众人骤然绷紧的心弦此刻渐渐松弛了下来,夜尚浓,困倦再次袭上了他们的身体,又闲扯了几句后,有人提议再睡觉,于是几人重又打着哈欠倒下了。
一片寂静中,冷怀璧可是再睡不着,直背坐在树干的阴影里,轻轻摩挲着他的‘寒魄’剑。他腰间还挎着另一把剑,走起路来两副剑鞘常常碰在一起,可是他从来不曾将另一把剑从鞘中拔出,关于这把剑,也是有着不少传言,可是那些传闻也正和他的人一样,只是人们口中飘过来,飘过去的影子,带着演绎的传奇色彩。
他偏头,看向叶玉贞在火光中忽明忽暗的脸,她削尖的脸蛋与挺直小巧的鼻子于一片氤氲橙色中浮动,纤长的眼睫在颊上投下两片阴影,路上杏帘招与那小药房中的凄惨景象再度从他眼前闪过。
忽地,他想起还有什么事来,双手往大腿上一拍,在挨近腿根时又生生停住,轻手轻脚地站起身来。
“你去哪里?”叶玉贞撑开一只合上的眼皮。
“啊,原来你没睡,”冷怀璧的语声很低但很诚挚,“早晨上山时,山脚下的村民拜托我把猛兽除掉,刚才我忘了这事,离开前怎么也得把它解决了。”
说完,他便匆匆去往灌丛那边,腰间的两口剑发出细微的刮擦声,很快和他轻轻的脚步声一起消失在夜色中了。叶玉贞看见他身上沾满了土粒与草屑,而他似乎也完全没想到拍一拍,她忽然想起刚才忘了称他为“师兄”。...算了,无所谓了。她懒懒地闭上了眼睛。
再睁眼时,天光已经大亮了,明媚和煦的阳光透过层层枝叶,在地上洒出一个又一个青翠的光斑。积着树叶的土地虽是松软,终究不比床上,几人起来后不免一阵腰酸背痛,皱眉拍打揉捏着,惟有不知何时回来的冷怀壁仍旧像是精力充沛,“噌”地一下站起身来,余人这时看见他半边脸上溅上了一块绿色的兽血,经过半夜的凝固已经干结在了他的脸上,不禁替他一阵难受,尤其是叶玉洁那张爱干净的小脸上的表情最为丰富。
“...冷师兄,擦一下。”叶玉贞从怀中摸出一方绢帕递给他。他眨眨眼,极为认真地答道:“我不认为这点东西会妨碍我的行动。”
“有碍观瞻,冷师兄。”她也加重语气,故意作出认真的样子重复了一遍。刚才她是想好好尊重他认真说话的,奈何这俩人只一对上气氛就会变得令人啼笑皆非起来,这末一声“冷师兄“也带上玩笑的意味了。冷怀璧又眨眨眼,仿佛第一次思考这方面的问题似的,随后认真地点了点头:“好的。”便用那方帕子一丝不苟地擦起脸来,然而那帕子实在不够大,吸满了血后反而把他脸上血渍抹得更匀了。叶玉贞不想再说什么,默默把帕子接回,一股难闻的腥臭气顿时直冲鼻孔,简直令她无法想象对方是怎么容忍这东西在脸上待下去的。
她听到叶玉洁与白木生在后面窃窃地议论:“他那样居然不难受吗?我每天早上起来都要用清水洗三遍脸的!”“也许上仙都这样不拘小节?我听人说他是很厉害的。”
她完全不想再把那张帕子掖回身上,可公然丢掉又不好看,于是她灵机一动,把手往冷怀璧身侧一伸:“便赠予师兄吧。”
她听见叶玉洁在后面小声地“哦~”了一下:“请君仔细翻覆看...”
“...横也思来竖也思。”白木生本不想跟着玉洁调侃叶玉贞的,奈何口比心快,被玉洁一逗便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被阮念尘回头瞥了一眼后吓得一伸舌头,连连作揖。
而叶玉贞在看到冷怀璧转过来的那张发绿的脸后终于没忍住“噗——”地一声喷了出来,随即慌忙掩饰,假装呛了风弯腰大嗽起来。谁知冷怀璧竟郑重其事地把帕子接过:“多谢。”
为什么...会是这样...
又走了大半天,密密的山丛总算到了尽头,山脚下一个镇子隐约可见。
“去探听探听消息。”几人议定后便沿着下山小径冲那村镇走去。
来到镇口,见门楼上高高悬着三个大字“淇风镇“,笔锋逸致有力。叶玉贞再一次为这世界惊人的创生能力咂舌:她确信自己在文中是没有取过如此雅致的名字的。
城门口有几个推车卖果子的小贩。几人决定先探听一番,叶玉贞率先上前,询问其中一个看起来较为和善的老者:“老伯,敢问这镇中近日可发生过什么怪事?”
那老人见众人衣着不俗,知他们身份非常,脸上的筋肉抽动了几下,犹豫再三后开口问道:“几位是走江湖的侠客?”
叶玉贞道:“不错。”
老人眼眸暗沉,压低嗓音道:“怪事是没有,其他事...倒是有一桩。前些日子镇里酒楼来了个少年恶霸,自称是什么什么公子,拳脚上可有些功夫,在酒楼一霸就不走啦,每天白吃白喝,强占歌女,调戏女客,脾气来了就摔桌子砸板凳的,闹得那一带乌烟瘴气,但我们镇里无人敢动他,几位大侠若要在此停留,能否...出手相助?”
叶玉贞回身同几人商量:“怎样?“
白木生犹疑道:“既然这个城镇没有出现异常,我们应当绕过它才是,免得把战火引到这里,波及无辜。”玉洁见白木生如此说,也忙跟着点头附和:“对呀!”
叶玉贞和阮念尘心知按剧情他们是要在这镇中客店留宿的,正在思考如何将局势牵过来,冷怀璧开口了:
“为侠之人,既接到平民的委托,便没有推辞的道理。不论事大事小报酬多少,都是义不容辞的责任。不管诸位意见如何,这件事我冷某管定了!”
冷怀璧的语音铿锵,眼中闪灼着坚定决然的光,一派正气。而他的发言竟与那天叶玉贞的如出一辙,所不同的是她有一半是专为说给玉洁听的,而他却显然是发自真心。玉洁显是没忘了兄长那日的教诲,瞅瞅两人,小小地“哦~“了一声。叶玉贞“啪,啪,啪“拍了三下巴掌,笑道:“冷师兄说得好!当真是侠肝义胆,师弟我不陪也得陪了。”阮念尘也微微一笑:“如此也好,那我们今晚便在镇中歇了吧。”
见三位最有资历的人都已表态,白木生便不再坚持异议,况行侠仗义对年少的他而言也是一件乐事。“那,便听三位前辈的。今天晚了,晚辈看不如先寻个客栈歇一宿,明天再去找那个花花公子的麻烦。”
几人同老汉闲聊几句,又买了些摊上的水果,便往镇中走去。镇子不大,可是比他们出发时的那个小镇要繁华几分,路两旁店铺与地摊上的吆喝此起彼伏,咸辣鲜香各样味道在空中汇成一片,街上行人也要更多些,挨挨擦擦川流不息。叶玉贞最爱这种古韵悠长的街市景象,此刻默默睁大了眼,带着喜悦与感动的心情欣赏着周围的一切。这是她亲笔编织的故事,亲手创造的世界,她能感觉到自己已越来越喜爱这个地方,条条街巷仿佛都变做了她的经络,随她的心跳一起有力地搏动着。
身后的玉洁更是闲不住,不一会儿手上就拿满了各色小食,阮念尘被她一会要银一会抓钱的弄得有些烦躁,越性将整个包袱都递给了她。毕竟一连十几天都没吃过像样的东西了,大家也能理解,叶玉贞揉着肩膊回头轻笑道:“悠着点儿,咱可就带了这么些盘缠。”
玉洁冲她撒娇作痴:“哎呀哥,这小镇里的人富的流油,等咱办成了事他们肯定会送咱好多银子的!这几天净啃树皮草根野兔子肉,我都饿瘦了...啊对了小白,刚刚的故事还没讲完呢,你师父后来怎样?”
一直孤身打头的冷怀璧突然放慢了脚步,与叶玉贞并排,叶玉贞以为他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侧头看他。他眼神仍是定定注视前方,低声吐出一句:
“你这个弟弟,日后恐难成大器。”
叶玉贞道:“怎讲。”
现下两人的对话已不大使用敬称,叶玉贞开始时还提醒自己,后来便放弃了,并且他们都觉得这样似乎还更自然些。
冷怀璧抬起头来看着她,深黑的眼眸里透着一派严肃与认真,
“第一,娇养太过,易培养成刁蛮品性;第二,举止轻浮,言谈之间有女儿之气,矫糅造作少阳刚之风,易流连于花柳场所;第三,不耐吃苦,贪物欲享受,少侠义之心多市侩气,此也是娇养太过所致,今后若不严加管教,只怕这孩子将来难成正道大才。”
叶玉贞有些惊异地望着他,她不知道这篇半文不白的话是他打了多久的腹稿才斟酌着说出来的,她能听出来他有认真考虑其中的措辞,将一些不大中听的话换了较和缓的说法,却仍是情真意切地把所有想法直说了出来。她刚开始听时还觉好笑,到后她竟有些感动了,这哪里是冷冰冰的方块字,没有感情的纸片,分明是一个丰满真实可爱的人!
身旁的阮念尘忽然碰了碰她的衣袖,她忙把头转回去,念尘也不看她,声音平静地道:“到了。”
她霎时感到一阵愧疚,方才同人聊天太入神,竟把找地方这件更重要的事给忘了。她赶忙抬头顺着阮念尘的目光向右看,见路右一座富丽的酒楼,无论是规模还是装饰上都比杏帘招气派着几倍,楼上槅扇映出舞女曼妙的剪影,笙簧管弦声从那些半开的窗扇中传来,嘤嘤成韵。门口招牌上三个朱砂勾的大字“懒回顾”。
白木生眼前一亮道:“这名起的好,可不是对前人佳句别出心裁的取意,既有招徕回头客之意,“取次花丛懒回顾“又暗言青楼韵事,想必店主也是个风雅之人。”
叶玉贞有些不是滋味,并没因自己取的名字被人夸奖就开心起来。念尘仍不看她;她心里暗暗地担着心,方才听他说话她就能明显地查觉出他的不愉快。本来他就告诫过她,不要当了真,与虚拟人物过多地培养感情对她没有好处,而自己刚才不自觉的行为,无疑有愧于老友的忠言。
一边的玉洁看着三人,迅速嗅出了其中异样的气氛,嘬着嘴儿接唱楼上传来的歌:“两个冤家,都难丢下,想着你来又念着他...”
这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死丫头!叶玉贞本就心情不佳,此刻又被她搅上一团无名的恼意,根本不是那样的,她不喜欢别人什么都不知就在那里乱起哄。白木生怎会听不出玉洁的弦外之音,可他不敢表露出来,更没胆子掺和前辈们的战场,只装作什么也没听见的样子继续欣赏楼上女子的腰身。
而冷怀璧也不会是个傻子,叶玉贞突然想看看他的反应,终究是没忍住好奇向他那边瞥了一眼,见他背脊依旧挺得笔直,眸子里尽是坦然与赤诚,丝毫没有尴尬之态,她又忍不住揣摩起他的心思来,他是觉得自己行的正走的直?他究竟在想什么?明明他的眼睛干净的同明镜儿一般,可她还是有些惶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