册子于她手中滑落,她身子一歪,倒在了背后的岩壁上。只见面前立着一个躯干挺拔的黑衣人,穿着那套熟悉的装束,只不过比那批人的多了一些繁复的纹饰,显出他在组织中不一般的地位。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双没有表情的死灰瞳仁与帽下狞怖纵深的满脸疤痕尽入她眼底。
大意了!当真大意了!她无法开口说话,只能对着来者怒目而视。
她万想不到会栽在这里。他们仅以为那些人须凭借传送符才能自如行动,没成想还有特殊人物能从字里钻出来!
“那枚暗器,现在在谁身上?”那人的语调里听不出半分活人的气息。
叶玉贞只剩脖颈还能微微转动,可她没有一点表示。来人的手指依次点过其余三人,她只是昂然挺立着脖子,怒盯着对方岿然不动。那人显然也不愿惊醒其余三人,怕自己不敌;于是嘿嘿冷笑几下,将叶玉贞往肋下一夹,脚不点地般向旁走去。
到了一片偏僻的乱石岗子,确信那边绝听不到这里动静了,那人把她往地上粗暴地一甩,她后脑着地,磕得眼冒金星。那人也不多废话,伸手就去掏摸她上身衣袋。
看来是要从她开始搜起了。她闭上眼睛,恶狠狠咬牙。对方翻了半天,一无所获,索性直接把她那件衣裳剥了下来,反复抖动,检查是否有夹层,发现什么都没有后他立刻伸手去扯她里面那件衣服。
她自幼缠胸,假扮男儿身非常方便,于是她也习惯从里到外都穿着男子的服饰了,所以此时还看不出端倪;及至中衣也被剥走,她缠着裹胸布的胸脯一下子露了出来。
那人在中衣上再次一无所获之后,把目光移向了她的胸口。
一阵夜风吹得她浑身发冷,她的心仿佛也跟着凉了。
——混蛋!谁会在这里面藏东西啊!
然而,她惊怖羞恼的目光也没能阻住那只探来的手;束胸扎得很结实,也很长,那人大概是第一次对付这样的东西,没有从中间撕开,而是由一端极富耐心地一点一点扯,一面扯还一面细心察看中间有没有塞着他要找的那件事物。最终,那块布完全与她的身子脱离,像一条死蛇一样被随便扔在她身边,而他依然没有找见他要的东西,于是把暗沉的目光再次投向她。
她枯瘦的胸脯于暗夜中剧烈地起伏着,眼中没有泪,而只有一点屈辱和大量的愤怒。本来她里面缠着束胸,衣衫一遮,只令人觉得她身子单薄,而十分玲珑可爱,现在,遮蔽一去,她那些被掩盖的缺陷一下子暴露了出来——胸脯因为过度的缠束,已经变得像那所谓“三寸金莲“一样满是坑洼与皱褶,毫无美感可言。
这是她最隐晦的,不愿为人所知的疮疤。
那人却毫不关注她是男子还是女子,只一心要找他的东西。他伸手在她身上拍了几下,她瞬间觉得呼吸一畅,能说话了。
“东西在谁身上?”那人再次发问。
她一口唾沫啐了过去,嘴角扯起一个弧度:“东西——你猜?”那人又是冷笑几声,没了火光的照明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但叶玉贞还是感到背脊上窜过一阵寒气。“不说?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
她看到一道冷光在他怀里一闪,想是掏出了什么利器。她心里开始转起各种念头:不会...后面还有剧情,我决计不会死在这里!这段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要受伤吗?反正肯定不会死的,咬牙挨过去就是了...
她感到小腹处一阵刺痛,皮肉被切割的感觉清晰传来。她“啊“地痛叫了一声。就在这时,只见斜刺里一道雪亮剑光飞来,晃得她几乎迷了眼睛,她听见那人似乎也惨叫了一声,几点温热的东西溅到她的脸上,随后她听到书页哗啦啦极速翻动的声音,又是“噗”地一声异响,那条黑影顿时不见了踪影。
“哼,逃得挺快。”剑主人低声骂道。
“铮“的一声还剑入鞘的声音,来人偏头转向叶玉贞。他背光,而满月的余晖恰恰洒落在她身上,把她的狼狈相照得一清二楚。
“叶瑛?!”他的声音浑厚响亮而且带着惊异。
一句“叶瑛”犹如一道惊雷炸在她耳畔,她脑袋嗡嗡作响,整个人全乱了。
由于“叶瑛”与她现世的名字“叶瑾”很像,她才故意让阮念尘喊她的名,然而又因为这名与她现世的名字实在太像了,所以在这种状况下由一位完全陌生的男子口中喊出,更加倍了她的恍惚与耻辱。她整个人都失去了思考能力,就这么袒胸露背地半躺在石上,怔怔地瞪着对方。蓦地,她的脑子如电光石火般反应了过来,不错,这位大概率便是她倾心以慕,苦苦相思的‘男主’!
她记得自己只是写男主与女主偶遇,男主说自己上山除邪,碰巧又遇上了她。
没想到,居然是在这么一个尴尬的情况下相见,还让他救了自己一命。他甚至一眼就认出了她。当真是...
“冷师...兄。”她无比艰涩地开口。
他亦是愣怔住了,满目愕然。他也万万没想到,自己竟会和她相隔了那么多年,在这种地方再度相见。还是这样的...坦诚相见。他本来已几乎忘了她这么个人,可一见到她,记忆深处当年那张瘦削的小脸与眼前人的面容立时重合在一处,一句“叶瑛”便冲口而出。
他也万万想不到,当年疼爱的小师弟居然会是个...女子。
他想起应当先给她解开穴道,于是走上前,在她胸口处飞速点了两下,她感到力气终于回到了身上,扎挣着坐起来,去抓束胸和衣物。冷瞳身体微微一动,似是想要上前帮忙,她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不礼数了,一声叱喝:“你转过去!”
他愣了愣,伸出的手又缩回,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依言转过身去。
“上那边!到那块石头后面去!”现下她什么也顾不上了,全部念头只有让眼前人快快消失然后赶紧穿上衣服。他好像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有些手足无措,抬了抬手中的剑鞘又放下,最终还是走到了她指的那块石后。
她重重呼出一口气,将衣衫一下蒙在脸上,试图令自己脸上的温度降下来。缓过一阵,她开始窸窸窣窣地套衣衫,同时强迫自己理清思绪:他以后是要跟他们一块走的,那么她应当去向他搭话,问他上山来是干什么的,往后又有什么打算。穿好外衣,她已差不多整理好了情绪,又变回了那个“和田玉“叶瑛。
当然,不再是从前那个低眉顺眼的小师弟了。
她转过大石,见他还在那儿面对石壁肃然立着呢。她轻嗽一声,他倒像被吓了一跳似的,挺挺腰,站得更直了。
叶玉贞无语凝噎。自己幼时倾慕的便是这么个人吗...怎么看都和想象中仙风道骨的侠士搭不上边啊。
强压下心中那点笑意,她轻声道:“方才多谢你了,冷师兄。”
“你嗓门不错啊,比那点大时进步多了!”他倏地转回身来,一副得了赦免的模样,末了又补上一句:“你不生气了吧?”
......
此刻借着月光,她才终于看清了来人形容。只见他长着一张端正的脸,剑眉星眼,很是英气,黝黑深乌的眼珠每一转都落在实处,给人一种可靠的凝重感,而毫无轻浮之气。一身粗布袍服被夜风轻轻牵动着,时不时与岩石碰触一下。他身上衣物无论是用料还是式样都相当朴实,可做得与他的身形很相称,被他挺拔的躯干一衬,竟是平白生出几分俊逸之感来。他整个人的气质都是内敛坚厚的,但从他的言谈举止中便可以发现他的锋芒像从剑鞘中隐约露出的那一点剑身一样闪着光。
他就像一把不常出鞘的剑,一旦挥动则毫芒毕露,例无虚招。自从师满下山之后他便开始在各地活动,成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那类人物,别说委托了,普通人即使想见他一面也见不着,他有时接下仙府下达的任务,事成之后立刻销声匿迹,只有在某地出现什么重大祸乱之时他才会出手,完后不取分毫报酬,“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是以虽然他不常在江湖上露面,甚至极少人知道他的真容,冷瞳冷怀璧的名头还是越叫越响。
后来不知是谁给他起了个“冷面二郎“的诨名,传言是因他在师门中排行老二,不爱笑,一对眸子总是冷冰冰的,但据叶玉贞的观察大概只是好事者根据他名字作出的添油加酱。
叶玉贞不知道,她随手取下的名字竟勾出了这么精彩的情节,她当初设定这外号的因由就是看到红楼中一个标题“情小妹耻情归地府,冷二郎一冷入空门”很有感觉,想拿来现用而已。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现在要应付眼前这位天上掉下的冷哥哥。
“无事,方才是我失态了。师兄这一身倒是穿得朴素,我几乎都不敢认了。”
“嗯,因为不想太过招摇。我近日在追查一伙可疑人物的下落,他们的特征是个个身披黑衣,逢人便要搜东西,闹得山脚下那个小镇人心惶惶。我顺着线索一路查了过来,路过此山时偶然听到村民抱怨山上凶兽伤人,因而想顺便上山除了它,不想正遇见那群人中成员。”
叶玉贞道:“我与几名朋友也是正在追寻这伙人的下落...”
“可否与你同行?”冷瞳不待她说完便急切地接道。叶玉贞倒诧异了一下,她本想借此向冷瞳发出邀请的,不想对方竟会比她心急,未免太过热情了些。该不会...这就是男主buff?他不会这就对她...有想法了?
算了,管他三七二十一,反正目的顺利达到了就是。她薄唇一弯,作出喜悦的样子答道:“好啊,多一个人总归算是多个帮手。”
云笼上来了,月光开始变得黯淡,叶玉贞再次看不清了面前人的表情。两人开始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叶玉贞领路,走在头里,冷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这些年,你过的可还好?”
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欠过她一个情,刚刚还让她欠下他一个情,她还是控制不住地想把一句“没死”甩在这人脸上。
“...还好。”
他只是很重地“嗯!”了一声就不再说话了,只是看着她由于衣衫宽大被风吹得时而偏向左时而偏向右的背影。说什么?她没能学成而下山一定是很遗憾的吧。如果能在仙府待到期满,她说不定能有更好的发展,可是他,终究是不能为了她而徇情的,对此他也爱莫能助。后来听到她在江湖中闯出了自己的名头,他亦多少感到了欣慰。本以为缘尽于此,从今以后天涯两隔,谁知居然在这里相会,还看到了她最隐讳的秘密;她叫出那一声“师兄“的时候,心情是怎样的呢?...
然而,没能代入这些回忆的大女主殿下现在只想死。
...最重要的是,她是不是真的与这些案子有些关联?如果是这样,他便必须对其痛下杀手。他微微攥紧了手中剑柄,“寒魄“二字分明地硌着他的指尖。
不一会儿,一团摇曳着的暖黄篝火远远地出现在了树丛后边,他们到营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