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固城外的入城道上,林宣远远看见周小靖立在道旁。
等他走近,周小靖立刻单手伏地,向他下拜。
林宣心领神会,知道周小靖如他猜想那般怀疑自己,此刻应该是想明白了。
他连忙下马,扶起周小靖。
周小靖却执意不肯起来,非要把前因后果解释清楚。
“实不相瞒,伏击之事发生之后,我对林兄有所怀疑。你说回高陵县,我不同意,不只是为了完成郑文书的嘱托,而是不想顺着你的提议行事。
“你不建议我来广固城,我偏要来看看,看你会不会有别的谋划。昨晚一路走来,我才想明白,以林兄聪慧和身手,肯定能通过考核,实在没有买凶的必要。
“若是你我有私仇,你大可让那个两人杀掉我,又怎么会救我?林兄对我,前有救命之恩,后有关怀之意,我却怀疑林兄。在下头脑愚钝,心胸狭窄,现在想来悔愧难当,请林兄责罚。”
“你对我有所怀疑,合乎情理,我岂会怪罪?起来吧。”
林宣扶起周小靖,看见他脸色憔悴,但眼神真诚,确有悔意。
“其实我并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厉害。我昨晚能杀那两人,主要原因在于,人在悲愤、绝望的情况下,可能爆发出数十倍的能力。是那两人以为胜券在握,疏忽大意,才让我有机会反杀。”
“不管怎样,是林兄救了我。这里有一份我家传的药汤方子,可以强身养血,算是我的感谢与歉意,请林兄一定收下。”
周小靖从怀里拿出一张单子,上面的字是用木炭写的,想来是他临时准备的。
这东西林宣正好用得着,便接了过来。
“我更多的是为了救自己,受之有愧,却之不恭。”
两人说着,一起往城里走。
他们穿着捕快玄衣,配着环首直刀,表明了他们的身份,守城军士没有盘查他们。
入城后,林宣问周小靖:“你去那女子的地方看过了?”
周小靖脸上闪过一丝愧色,点头道:“很普通的一个院子,我绕着院子走了一圈,也爬墙头看了看,没发现异常。”
说完,周小靖连忙岔开了话题。
“回县里之后,我就向头儿请辞,私下查访是谁买凶袭击我们。”
林宣也说出了他的想法。
目前他们有两条线索:一是买凶者的身份,同僚们有嫌疑,林宣每天跟他们相处,可以仔细观察;
二是袭击者的身份,他们失败后会服毒,不像是一般的打手,应该隶属于某个严密的组织,林宣可以从衙门资料里寻找。
林宣还听到过其中一人的姓,姓朱。
林宣和周小靖,一个在明,一个在暗,有机会查出一些蛛丝马迹。
“林兄,我还想起一件事。昨天傍晚我离开,周捕头叫人拦住我,让我那时去他家。那人东拉西扯,跟我说了不少闲话,我当时没理会,还是出了县城。现在回想起来,捕头或许是在暗示我,他可能提前知道一些关于袭击的消息。”
“那太好了!”林宣赞道:“我们回去就去拜访周捕头。”
“不行!”周小靖坚决地摇摇头,他停顿片刻,然后说道:“周捕头其实是我伯父。”
林宣隐约领会到周小靖的意思,问道:“你跟他关系不好?”
“没错。”
对于这种家事,林宣识趣地没有打听。他只是说:“周捕头这边,我会试着去探探口风。”
“好。”周小靖说完,抿紧嘴唇,像是深思熟虑了一番,还是说出了他们家的一段往事。
“我们家一直不富裕。我祖父选择了培养他的长子,也就是我伯父周济,他让周济在祖宗牌位前立誓,将来出息后,帮助我父亲和我姑姑。
“然而,周济成为捕头后,非但没有履行誓言,还在我祖父去世后,独占了家产。后来,我姑姑远嫁,再也没回过高陵县。
“我父亲则靠着辛勤,努力攒钱让我学武,希望我能出人头地。他为了避免上一辈的选择,只生了我一个。
“可惜,我终究还是让他失望了。”
周小靖说完,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林宣没想到周小靖还有这样的经历,他是如此的需要这个捕快的名额,现实却残酷地打击了他。
林宣对买凶者的恨意又加大了几分,不过他没有在周小靖面前表现出来,而是安慰道:“你也不要气馁,更不必将所有心力都放在寻仇上。好好养伤,努力习武,明年可以报名参加衙门的选拔。如果能晋入锻体境,你还可以来广固城应聘。”
“我这天赋与家境,不敢抱此幻想。”周小靖说着惨然一笑。
“你放心,我若通过考核,定会帮你。”
“多谢。”
周小靖似乎是觉得欠林宣太多,语言已经无法表达感谢,只好简单说了两个字。
不多久,他们来到纸条上的地址。如周小靖所言,这是一个很普通的院子。
低矮的灰色院墙,陈旧的深红色木门。
林宣在门上拍了三下,一下比一下轻,因为他每拍一次,门上都会往下掉木屑。
“吱呀。”
门打开后,一个老妇人出现在门后。她双眼无神,面色惨白,不说话,只用手比划着。
林宣大概看懂了她的意思,她能听不能说。他掏出怀里的竹筒,递过去,朗声说道:“请交给此间主人。”
妇人双手接过竹筒,随后关上院门,留下林宣和周小靖在院外面面相觑。
过了将近一盏茶的时间,林宣听到脚步声,随后院门再次打开,妇人侧身弯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林宣牵着马走进院子,将马拴在一个被风雨冲击得摇摇欲坠的草棚下。随后他觉得不安全,看了一圈,只能将缰绳系在落满灰尘的磨盘上。
这个院子,实在不像有人常住。
院子里还有一辆马车,样式和装饰都比较普通,不过很干净,给林宣一种它刚刚闯进这里的感觉。
“两位贵客登门,请原谅奴家体弱,不能出门相迎。两位请进来吧。”
一个年轻女性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声音清雅绝俗,与院子里的灰暗破败形成极大的反差。
林宣和周小靖进屋,发现屋里虽然陈设简单,但打扫得一尘不染,与外面判若两个世界。
一个穿着黑衣的女子坐在屋子中央的竹椅上。她头戴斗笠,斗笠四周垂下黑色面纱,隐隐约约透出一张月白小脸。
女子身前的茶几上烹着茶。茶香与屋子一角点着的檀香,以及女子身上的淡淡幽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特别的香味。
“两位别拘束,请随意坐。”
由于距离近,女子的声音很低,似深山鸟鸣,轻轻浅浅的传来。
林宣和周小靖坐下后,女子继续说道:
“请两位差爷前来,并非为接小女子,而是希望借你们之手,将这间屋子里的一具尸体运去高陵县。”
林宣环顾四周,没发现尸体。屋子很小、很空,没有地方可以藏尸体。
周小靖看了林宣一眼,他心里有同样的疑惑,于是问道:“请问姑娘,尸体在何处?”
“就在两位差爷身后。”
“扑通”一声,让林宣和周小靖同时转身。他们看见那名哑妇人摔倒在地,七窍流血,已然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