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差爷不用担心,这是我的老仆。她数日之前便已达大限,靠药物续命,才勉强活到今日。她服侍我多年,活着时是个很好的人,死了也一定是个很好的尸体。”
女子轻描淡写的叙述,非但没有化去林宣他们心中的惊诧,反而更觉诡异。
林宣调整了一下心绪,沉声说道:“按照大周律令,人死之后便埋葬于所在地,不需要穿州过府。”
“高陵县本就隶属于定州、广固城,不算穿州过府。而且你也说了,不需要,而非不允许,说明即便穿州过府,也是可为的。”
林宣脸上升起一抹笑意,说道:“你倒是考虑得周到,让我们捕快来,方便运送死者。你可知道,我的同僚因为你的事受了伤。”
“不是我考虑的。刚才你们带来的竹筒里有两封信,一封给我,一封给你们。请看吧。”
女子似乎对周小靖受伤一事完全不在意。
刚才她对周小靖吊着的手臂不闻不问,林宣还可以认为她眼前有面纱,看不分明。现在他主动提到周小靖受伤的事,女子依旧置若罔闻,不免让他升起一丝怒意。
见林宣迟迟未动,周小靖主动从女子手中接过信,拿到林宣面前,示意他一起看。
“高陵县县令钟逸”
林宣一眼就注意到信的落款,因为太过显眼,既有签名,又有个人私印。
他自然也明白了,为什么每次郑直说起这是“他朋友”的事,表情都有点不自然。
钟县令的大意是说,年轻女子与他情谊深厚,希望林宣他们多加照顾。女子所说的老仆曾经服侍他长大,所以他希望将其安葬在他为官之地,方便时常祭拜。
“此事你们二人知道即可,不必告知其他人。”
正文最后一句话,既是提醒,也是警告。
信的开头没有称呼,信里面也没有写林宣或周小靖的名字,只以“你们二人”代指。
林宣猜测,对钟县令来说,此事只要是两个捕快就行,不一定非得他们俩。
至于为什么是两个捕快,信里没写,林宣倒是大概能猜到。两个捕快一起,通常会被认为是公事,被广固城的城卫阻拦的可能更小。
有一事林宣不解,从广固城到高陵县,并没有穿州过府。钟县令只需要给广固城太守写信,太守肯定不会阻拦,甚至可能会派人将尸体送去高陵县。
难道钟县令极其在乎官声,明面上不会做任何违规逾矩的事情?
就在林宣思考的时候,女子一把拿走周小靖手中的信,扔到烹茶的炉子里烧掉了。
林宣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这钟县令是一点把柄都不会留。
他刚刚还想,回高陵县之后去找钟县令,让其为周小靖行个方便,等他伤好了单独考核。现在看来,钟县令恐怕根本不会承认此事跟他有关。
虽然心中略有不忿,林宣还是觉得如约办事,毕竟他还是需要钱的。他相信县令不至于连十两银子都会克扣。
“两位差爷,可以出发了吗?”女子轻声提醒。
“有棺材吗?”林宣问道。
“不需要。请两位差爷将她扶上马车,马车里有夹层。”
周小靖看看黑衣女子,又看看马车,犹豫着问道:“那小姐……夫人,您也乘同一辆马车吗?”
女子轻轻笑了笑,说道:“当然。”
林宣已经见怪不怪了,他只想赶紧回去,结束这该死的差事。
他俯身抱起死去的妇人,示意周小靖撑着死者背部,一起将其送上马车。他们揭开马车上的毯子,很容易就发现夹层,将死者放了进去,随即复原。
在这个过程中,林宣隐蔽地接触到死者的肌肤,捡取了一个新的词条。
【一念破魔(绿):战斗时能分辨敌人的弱点和罩门,持续时间半个时辰。】
放好死者,他们回到屋里,看到黑衣女子仍然坐在竹椅上,慢慢抬起双臂。
两人很有眼力地搀扶着女子的手臂,将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子扶向马车。
刚才女子坐着,林宣看不见她肚子的轮廓。此时一看,他估计她已有三个月的身孕。
安顿好女子,林宣虽然心中有情绪,依旧负责任地问女子,还有没有东西要拿。
“人生如寄,你我都是过客。无尽今来古往,多少春花秋月,何必独沾衣。”
林宣无语了,就是不能好好说话?
周小靖很自觉地坐在马车前面,驾马出发。
林宣则关好屋门,看了一眼草棚,它摇摇欲坠的样子,怕是等不来下一个过客了。最后他关上院门,牵着来时的马,跟在马车后面。
一个捕快驾马,一个随行护送,城卫自然会猜测马车中是重要人物,只是进行简单的检查,便放他们出城。
出城之后,林宣骑上马,慢悠悠地跟着马车。
一路上都很平静。
午时之后,林宣和周小靖分享了最后一点干粮。
马车里的女子,自然是不食人间烟火烤制的、硬得硌牙的干饼。
黄昏时分,天色将晚,他们终于在一路慢行之后,到达山前村。
林宣和周小靖在昨晚的面馆,各吃了一碗羊肉面。
女子依然坐在马车里,不吃不喝。
事实上,他们离开那个小院后,林宣就跟周小靖商量,有人的地方不跟女子说话,避免任何暴露她的可能。
吃饱喝足后,林宣归还了马,买了制作火把的干草、布条和桐油,然后他们再次出发。
靠近昨晚遭遇伏击的树林,林宣和周小靖都不免有些紧张。
林宣让周小靖停下,他先去前面探探,如果安全就吹口哨让周小靖跟上。
趁着还没完全暗下来的天色,林宣走进树林,却发现昨晚那两具尸体,以及所有血迹与打斗痕迹都消失不见了。
渗血的土被挖掉,填了新的土,上面种着跟周围差不多的花草。若不是林宣事先知道,根本看不出差别。
林宣越看越心惊,那两人所属的组织,或许比他猜想的还要强大。
他望向高陵县的方向,影影绰绰的风景背后,似乎每一步路都会危机重重。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将手指放进嘴里,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示意周小靖驾车过来。
口哨声在林中慢慢扩散,林宣突然想起,昨晚那两人中的一个也吹过口哨,但比他嘹亮悠长得多。
他当时猜想,那是某种器具发出的声音,然而搜那两人时却没有发现类似的物件。
昨晚的忙乱让林宣忽略了这东西,此刻他想,或许是那两人奔跑打斗时掉落了。
他拿出先前买的材料,做了一个火把,在树林里仔细寻找起来,终于在他偷袭双枪佬附近的一处草丛里,踩到一个铜制哨子。
这哨子最明显的特点,就是出音的位置是一个猪头。
莫非昨晚那人喊的并非是“朱”,而是“猪”,是使枪者的绰号,或代号?
这对林宣来说,算是一个线索。
这时周小靖驾马进了林中,林宣朝他晃了晃手中的哨子,两人都默契地没有说话。
林宣举着火把在前面开路,周小靖驾车跟随。
一路上心有担忧,好在没有发生任何意外,他们平安地回到县城北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