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呵……”
季昶拍拍身上的土灰，扶起自己，摇头苦笑。
这片不很高的青山半环抱着那座小城，潺潺的流水从城外流淌而下，仅有一条细细的像是人工开凿的支流从河中穿过，为这幅古典画卷增添了一份田园山水的惬意。
然而不远处“浩浩荡荡”的巡城卫兵，坚壁清野的防御工事，又为这幅小城画卷洒了些许边疆的苍凉悲壮。
自然与悲壮与悠闲，就这样被分割成三带，毫无过渡却一点不显突兀地并存着，就好像早已习惯了彼此的存在。
“造化弄人啊……”季昶心里相当沉重，却还是迈步走向不远处的城镇。
季昶别无他法，为了在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活下去，他现在急需当地人的帮助。
“要了解历史……还需要学习文化……当然，最优先得确定语言……”
咕噜～
清亮的涌动声从腹中传来，伴随着一阵轻微的绞痛感。季昶不得不重新考虑自己的首要任务。
犹豫再三，他最终还是在“有知识地饿着”还“犯蠢但吃饱”中选择了后者。“民以食为天嘛……”季昶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总不可能这里的食物也有毒吧？”
他确实想进城，却觉得自己作为一个“无业游民”，正经入城这种事几乎想都别想。
“除非有哪个人把我领进去，但那怎么可能呢？”季昶叹气，“我现在连这个世界的世界观都不清楚，自己有什么能力也不知道，更何况是自己现在的身份也不确定……唉，真麻烦。”
季昶越想越垂头丧气，一屁股又蹲到了地上。然而这一次，他坐到了一块硬梆梆的石板上。
“什……哦，是那块石门板啊……”季昶搭下手去，却摸到了一些立体花纹。花纹与先前看到的浮雕如出一辙，但可惜，只剩一半了。
“上面的花纹好像有什么寓意……呃，肚子又叫了。肚子没东西，真的很难有力气做事啊……”
可也就在这时，季昶的耳边捕捉到了一丝奇异的响动。像是什么生物穿过灌木的切切查查的噪声和某种巨兽低沉的嘶吼声，交错着，不断向季昶逼近。一股腐肉的恶臭传来，季昶顿时寒毛倒竖。
他连忙捂住嘴，屏住呼吸，尽可能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动静；无论敌人是谁，是什么，现在的他都没有足以抗衡的力量与知识。“保住性命，藏好自己，然后全力奔逃”是他脑海中剩下的念头。
“没有战斗经验、没有适宜环境、遭遇突袭、敌人正体不明……这是什么？恐怖游戏吗？”
季昶悄悄地抓住那块石板——毕竟在高压的环境里，人总会有点“火力不足恐惧症”，尤其是在生死攸关时，这种笨重的东西格外能给人以安全感。
…………
……
…
不知过了多久，喘息声与脚步声似乎渐渐远去。灌木丛不再摇晃，光斑照样从空中洒落，远方的人照样熙熙攘攘。危险看起来刚刚走远，而季昶悄悄地探出头，随后……
“趁现在，跑！”他毫不犹豫，立刻扣住石板的立体花纹，往背后一挡，直接向山脚滑去。与此同时，他还不停地大声地在喊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其实是季昶在刚才考虑好的方法。他不敢保证自己已经彻底脱离了敌人的监控，也不敢保证自己逃的时候一定不会再一次吸引到敌人的注意。
这似乎是无法逃脱的死局，于是季昶干脆决定“摆烂”——如果我藏不住，那我干脆彻底暴露！
不只暴露给敌人，也暴露给不远处的巡城卫兵们！
通过先前对城镇的观察，季昶发觉一丝不对：正常来说，一个长官性质的人物往往不会亲自参与巡城，而一个卫兵也绝对不会在长官別过眼神这么个功夫就敢违反军纪私自聊天的：这足以说明城外有值得防备的对象，而巡城的卫兵也绝对不在少数，甚至是长官无法轻松管理的那个数量！
但如果城外有敌人，那么在这么个附近半环山的地方，季昶却没看到山上过任何像是行兵或者驻守的军事工程的痕迹。反而，大量的兵力是驻扎在城墙附近，并没有多么靠近山坡。
未曾考虑高地优势？
不，应该是无法“从高地中取得并维持优势”！
如此一来，季昶便料定这座城所防备的危险，并不是来自山外的敌兵，而是来自山中！这样方能解释为什么不在山上修工事，反而在城边固守了。
因为敌人大抵是相当熟稔野外山地的存在，在野外作战定是得不偿失的情况下，实在不如坚壁清野，固守城池，以守代攻！
而季昶大喊时，又刻意避免了使用语言文字，而是单纯地依靠大音量。不仅是担心语言不通，更是为了引起那些巡城卫兵的足够的警觉，提高自己存活的几率！
……
就在季昶喊出声向下奔去的那一刻，果不其然，一道漆黑的庞大身影从季昶身后“喷”出！
“它果然在埋伏！”季昶如是想道，手中扣住石板道力道又大了些。
咚！唰！啪！轰！
漆黑身影不断碾过灌木与树干，伸出了歪扭黏滑的触手似的东西，重重砸向季昶。后者微微弓背，那势大力沉的一击就打在了石板上，把他推得往前一飞。
“——！！！”季昶趁着这个空档，瞥了一眼那个身影。那一瞬，他竟愕然不知所措。
他觉得自己先前对于敌人的想象，实在是太过保守了：在他想象中，那个敌人也就是野兽啊猛禽啊，最多就是山海经里那些奇奇怪怪的幻想生物，怎么可能跟面前这个不可名状的东西挂起钩来！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敌人”的实体，居然是无数腐烂的人尸块拼接而成！尸块大大小小，散发着恶臭，而紫色的脓状物质将它们包裹成一个整体。尸块上大大小小的嘴不停地在蠕动，尚且能被称为四肢的地方争先恐后地挥舞着，竞相打到季昶的石板上！
季昶初来乍到，哪见过这种场面！
本以为穿越的是《斗〇大陆》，结果你跟我说是《道〇异仙》！？
恐惧几乎完全攫取了季昶的心脏。所幸，他还保留着最后的一丝理智。他拼尽全力，尽可能挡下那腐烂触手的拍打，用早已嘶哑的嗓音继续高喊。
而这时，左耳旁吹过一股劲风，季昶应声回望去……
却只见硕大的尸块不知何时已经涌到他的身旁！
“该死……这东西……有远超预期的……智力。趁我缺少视野……用攻击误导我的判断……然后侧边包围……”
“遭了……挡不……下来……”
那一刹那，尸块的触手挥舞坠下；
那一刹那，季昶全力思考破局之法，却想不到任何的可能性；
那一刹那，一道寒光骤然刺穿紫脓，贯穿了那一团尸块拼凑的妖物！
“！！！！”那妖物吃痛，发出一阵长啸。可还没来得及反应，又是一发箭矢钉到了那妖物的触手上，巨大的力道直接将其撕扯下来！
紫脓与黑血喷涌而出，遍地腐臭；妖物又一次吃痛，剩下的肢体残片不断挥舞，托举着它本能地逃离了；而地上，遗留下一大摊紫色的脓水状物质。
季昶手忙脚乱地刹住自己，把抠着石板的手松了松，才发现自己的手指已经扣出了血。
他四处张望，寻找着方才救下他的人：毕竟射出那么强力的两箭，却不继续追杀，说明射箭的人只要目标不是妖物，而是在于他自己身上。
果不其然，从头顶的树冠上传来嚓嚓的声响，一位俊俏的青年一跃而下，毫无声息地落到了季昶背后。
而后，那人的身后又匆匆赶来一位壮汉和一位手持奇异木如意的少女。而且，乍一看，这三人长得还都挺相像的。
“这位兄台……”青年率先开口。
季昶却立刻反应过来：“太好了，中国话，汉语，不知道是文言文还是白话文……总之赶紧打个招呼，表现善意……”
季昶脸上堆起笑，立刻转过身子，挤出一个感激的笑。可刚要开口，忽然眼前一黑，他被“砰”地一声往后击退了好几米。
他一脸茫然，看着眼前的三个战士打扮的人，青年背上了弓并换成一把尖刀，壮汉卸下背上的巨盾护在三人身前，少女则握紧了如意缩在两个男人身后，有些胆怯，又相当警戒。
巨盾与尖刀隐隐亮起寒凉的金光，正如同先前贯穿妖物的寒光一致！少女手中的如意，也流溢出微红的火星，似乎季昶稍有动作，她就要让大火吞了季昶！
“……啊？各位……这是何意啊……”季昶吓得后退几步，尽自己所能地表达自己并非敌人。
然而三人眼中的戒备更深了。
“看你的装束……道友，你不是叁林本地人吧？”
叁林，即叁林城，便是季昶方才一直想去的那座小城镇的名字。
季昶也相当敏锐，他也明白对方是在试探自己，于是他装作苦恼地思索了几秒，最后相当“犹豫”地说道：“我……我不记得了……叁林……是那座城吗？我……我不清楚……说实话，我连自己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
这话半真半假，季昶相对于这个世界来说，确实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但他并非所表现出来的那么迷茫与彷徨，正相反，他现在十分冷静，并尽力表演成一位“失忆的流浪者”。
——最重要的是，他现在确实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如果自己丑点吓人点，就糊个面具遮掩一下；如果自己还算过眼，那就凑活着走一步是一步；如果是巅峰颜值……“怎么可能呢。”季昶在心里自嘲道。
少女听到这段话，向壮汉递了个眼神。壮汉轻轻点头，于是少女掏出一面小小的青铜镜给了季昶。
季昶急忙接住，然后低头看向自己的脸。
——而这是他今天一天下来第三次感到那种恐惧攫心的感觉。
并不是说他长得有多么触目惊心。相反，五官端正，相貌英俊，一瀑黑发披散在肩头。这已经比过去那张平凡的脸好太多了，甚至可以算得上是近偶像级别了。
然而，这张脸上缺了些东西——缺了一双眼睛。
空洞的眼窝中，只有铁砂般深黑的物质不断打着旋，边缘转得稍慢的地方黑色略淡，算眼白；中间的漩涡仿佛深不见底的漩涡，似乎要吸走所有的光与灵魂与世间万物。
时不时，会有些铁砂般的物质会涌出眼眶。可还没来得及感受重力，就反常地凭空弥散了。
铁砂般的物质中，似乎有几点零星的反光，以及覆盖了这个“漩涡”的，难以理解的隐隐约约的虹光——
这让季昶明白了为什么那三人小队会恐惧自己，以及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叫“五彩斑斓的黑”。
季昶稍一顿，吓得抛下了手中的铜镜，颤巍巍地摸上自己的眼窝。这一举动，半是为了博取信任，让对方确信他并无恶意；另一半，则是这完全超出了季昶的预期，他确确实实被吓到了。
不过这次，他没再摔倒在地，或许已经在连番的震撼中麻木了也说不定。
正如季昶所料，那三人明显放下了戒备，手中的兵器已经不再有那股寒光，眼神也不再那么敌视。青年率先抛出了橄榄枝：“这位兄台，若是需要救助，何不权且随我们去叁林城中找找帮手？我想，城中的医师大抵能给兄台一个合理的解释。”
“虽然表现的很谦逊……还是盖不住心中的傲骨啊……”季昶想道，表现出防备的态度，“我要怎么才能信得过给了我好生厉害的一肘的人？”
青年听闻，露齿一笑，说道：“若是我们当真要加害于你的话，你现在眼窝中那些东西，应该在我手里面打转呢。”
“听起来，我好像没得选啊……很强烈的威胁意味，为什么？我有什么价值吗？啧……信息不够，无法推断……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季昶暗中咬咬牙，紧闭上眼，双手攥拳递到那三人面前。“我得闭着眼，別吓到别人，你们得领着我。”
季昶听到少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青年的声音带上了愉悦：“不，不用摆出这个姿势，兄台又不是犯人；老叔，麻烦您领着他了。”
那个壮汉鼻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在军队里，你们当用军队的称呼。”声音相当沉稳有威慑力，却又流露出十分的无奈。
季昶明白了他话语中的潜藏的意思。“这三人是一家的吗……怪不得……”
“…………”
“家……”
“呵……”
季昶不做抵抗，任由那位壮汉宽大粗糙的手掌抓住他的胳膊，把他牵进了叁林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