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已是上元佳节。
长安朱雀大街上人潮汹涌,街道繁华,欢闹声四起。
有人路过冰冷的朱雀台时,也不禁想起半月前那少女衣着单薄倒在血泊之中的场景。
也有人不禁问道:“桃姑娘真的死了吗?”自那日九狐门门主从天而降救下那少女后,灵尊大怒。可是翻遍了全城都无法搜寻到两人任何踪迹。
“可是她受的,可是散神鞭啊!”
“但是救她的是九狐门门主!”
“可她灵力尽数散去,早已经就是强弩之末了。九狐门门主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起死回生。”
众人的议论被吞没在人潮之中。
江流桥头,一人执扇从桥下而来。一袭鎏金衣富贵十足,眼眸中似笑非笑。他转身回眸,朝着那个方向堪堪一拜。
“桃姑娘,一帆风顺。”
雄鹰自江面振翅翱翔而上,江面水波荡漾。雄鹰穿过层层云雾,健壮的双翅同江面平行,直直冲入云霄,冲上那深不见底的夜幕天际。
有白衣在空中翻涌,一人立于云霄顶端,狂风掀飞身后垂落的长发,白色的飘带与黑夜搏击着。
面纱拂动,那女子脸侧至脖颈的红痕衬的她的肤色更似白瓷般发亮,胸前挂着的血玉点着一身的白色。
女子孤傲挺立于重重云霄之上,高空之下是长安万家灯火。平静似水的眸中倒映着一望无际的黑夜,眼尾血痣动人。
“你这一走,便是不归路。”
有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怔住,微微回眸。
青年自她身后走来,二人并肩站在云霄阁顶端之上,黑白交加,两道袍角缠绕。
“不归路又如何?这条路,总该是有人要走的。”女子的话语平静如水,听不出是悲是喜。
凌风辰垂眸,身侧的女子手腕翻转,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玉笛。
他闭眸,那夜将军府地牢内。那桃家长老竟然设计将他二人引去相救。待到凌风辰反应过来他想要做什么的时候,一切已经晚了。
三昧真火挡在他的面前,他进不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少女瘦弱的背被烫出血窟窿,看着她双眼猩红,满是不甘。却终究无可奈何,只能在火中一拜,接下白玉笛。
而后那长老身死,世间一切再也与他毫无关系。
那夜,他才明白原来桃家必亡的命运,破局之人竟然是眼前这瘦小的身影。他们将所有的一切压在她一人身上,把一切交付予她。
可是没有人想过,她也只是一个未及笄的小姑娘。恶果,为何要她来尝?
他无声叹息,夜晚雪急忽起,风声呼呼作响,漫天大雪飞舞。她更似冬日再无生机的枯木,独自立玉雪中,倒是为这场突如其来的雪增添了更多的寂寥。
一袭白衣穿在她身上,本该是格格不入的。只是如今看来,从前喜笑颜开的少女已经不复存在。本就是清冷的长相,此番打扮,竟是衬得她越发出尘。
只是……
凌风辰手中凝聚灵力,桃娇觉得身上一暖,实现中出现毛茸茸的东西。她低眸一看,原是一身厚重的红色狐裘,最上面绣着白色的绒毛。
她不解的看向凌风辰,他没有解答她的疑惑。
“此去经年,不知你我再见,又是何时。”青年侧眸看她。
面纱下,女子扬唇,却笑的不是那么真切,红唇轻启,女子声音平静,嗓音清冷。
“三年。只需三年,我必再入长安。”桃花眼中映着青年高大的身形。
“那便预祝桃女侠,此去一帆风顺,无病无灾,无难无忧。”青年不可一世,玩世不恭。此刻却掌拳相对,几近真诚的,对着桃娇一拜。
他不求血雨腥风,扬名立万。惟愿她,万事通途,平安喜乐。
女子望着身前弯腰行礼的青年,他眉心的血印还未完全复原。她轻轻叹息,最终还是欠了他些东西。
青年起身,四目相对,二人额前的碎发拂动。
桃娇轻笑,也掌拳相对,朝着他回了一道江湖礼。
“那便承门主吉言,告辞。”女子纵身一跃,血玉之中的鸾鸟飞出接住她。白裙翻飞,菡萏起舞。
那鸟背上远去的少女快要消失在夜幕之中。突然,她猝然回眸。朝着凌风辰清冷一笑。
“后会有期,凌门主。”
三年前,那场三昧真火吞噬一切,从此将门嫡女消失于世。
重回长安的,是……
入夜,江南水乡寂静无声。白靴踏过青石板路,素日繁华热闹的古镇此刻只听得见潺潺流水声。
前面渐渐有火光亮起,一行人举着火把站在庭院中。透过希冀的微光看去,那行人身着飞鱼服,为首那人着红色飞鱼服。
“头儿,这是第八户了。”
为首之人翻看着地上的尸身,只是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什么门道来。
那尸身极其可怖,女子发丝尽数是白发,血红色的衣裳衬得那尸体越发苍白。似是在面缸里滚了好几圈的白粉,整个人都白的诡异。
可偏生那唇色朱红,除了胸口处有一个巴掌大小的伤口,身上其余都是腐烂的痕迹。只是这女子今日才惨死,尸体断然是不可能腐烂的这么快的。
“难不成同三年前那案子一般,是孤魂野鬼作案?”有胆子小的已经被吓破了魂,缩在角落不敢抬头看。
忽的,远处一道脚步声传来。那人觉得身体一僵,浑身都颤抖起来。他抱住自己的头,往声音来源处轻轻侧头看去。
只见红裙垂在白靴之上,是一个女子,她的步伐太轻太轻了。那人抖得更厉害了,顺着视线向上看去。
那红裙女子身着白色上裳,修长的手握着灯笼尾端走来。灯笼散发的白光打在那名女子手上,她的面容渐渐清晰起来。
刚刚开始那人还沉浸在女子这般清冷的面貌之上,待到女子走到他的身前。红唇微微挑起,她漫不经心道。
“三年时光,怎么连锦衣卫也这般胆小了?这世道,可真是变了。”
听到清冷透亮的声音,那人记忆中浮现出一张脸。一瞬间,他的脸色变化万千。众人听到女子的声音,纷纷侧头往这边望来。
“鬼啊!”那男子大叫一声,抱着头便冲到人群之中。他想起来,那女子是桃娇!是三年前在朱雀台上快要死了的桃娇!唯一不同的是,她的眼尾多了一颗血痣!
她怎么会回来?!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众人纷纷拔刀警惕,身着红色飞鱼服那人上前。女子扬唇微微一笑,又抬脚一步一步慢悠悠地超前走去。
“你是人是鬼!”锦衣卫中有人问道。
她轻笑一声,所有人都随着她的前进步步往后退去,只有那红色飞鱼服的男子站在中心不动。
桃娇走到他身前,那男子正准备开口,可女子却先他一步。
“江南乡,离人魂,噬心鬼。”桃娇绕开他,走到尸体旁边。指尖凝聚灵力,尸体腐烂的速度减慢下来。
“传闻三年前江南也发生过这样的命案,前指挥使迟迟都没能结案。可是过了一段时间,却又没有在发生过此事。”桃娇轻笑。
“所以,此案便成了江南的一桩悬案。就有人为它贯上了是孤魂野鬼作乱的名号。”
“自此呢,热闹繁华的江南水乡人人都不敢夜晚出来,连白日都要小心翼翼。生怕犯了丝毫忌讳,惹得孤魂野鬼前来。”
桃娇手腕翻转,那尸体的手竟然突然抬了起来。细细看去,那女子的胳膊已经开始肿胀,竟然快有一个成年男子那般粗壮。
尸体上的血管逐渐泛紫,桃娇后退一步。是蛊虫?不,也不尽然。
“你对这尸体做了什么?”有人拔刀向前,桃娇回眸而笑。那身着红色飞鱼服的人拦住那人,示意桃娇继续说下去。
她却又不说了,男子比她高大一个头的样子。
这是,锦回。
因着三年前一事,指挥使之位空缺。而锦回在朝廷之中恰有公正无私,忠心忠良之称。再者,当年朱雀台一案,锦回请谕旨,理后事,把一切处理的井井有条。
所以如今的锦回早已经不是千户大人了,而是锦衣卫指挥使大人。
“我只是用灵力将这体内的毒蔓延的速度加快了而已。三年前江南一案,死者的症状,也同这一般无二。”
“不同的是,这毒,更厉害些。毒发前一段时间,是不会让你们察觉到这人身上带着毒,可是一旦尸体腐烂,你们将人入葬以后。此毒变回迅速爆发,然后……”
说着,一阵劲风袭来,桃娇闪身躲开。
“是那具尸体!”有人喊到。
紫色的妖爪快要触碰到心口。桃娇手中凝聚灵力抵挡开来,那妖爪巨大无比,青筋尽数凸起,可怖极了。
远处横飞过一把长剑,剑身散发着通体的光芒穿透那尸体。一道玄衣从天而降,长剑飞回他手中。
“凌公子?你怎么会来此?”有人疑惑道。这凌家早就退出朝廷,凌小公子也是行踪诡秘,怎么会出现在这?
凌风辰没有理会他,反而是望向院内中心的红裙女子。
桃娇指尖白光一点聚在尸体眉心,随着一声巨大的嘶鸣声。狂风大作,众人勉强稳住身形,狂风掀起她额前的碎发。
尸体的眼珠空洞无物,随着桃娇渡入的灵力翻涌,那尸体竟然浑身涨大起来。众人不可置信,只见那身体越来越壮实,似是塞了什么东西在身体里面般。
桃娇的灵力在尸体内四处游走,一股强大的灵力灌入,那东西根本逃无可逃。桃娇本感受到就差一步,却突然的,那尸体的肉一寸一寸爆开来。
里面有什么东西要出来,那尸体也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扭动着身体。一瞬间,它竟摆脱了灵力的束缚,疯狂往院外跳去。
红色双刃划破夜空,众人只见双刃直击那尸体的头颅。那头颅挨了一刀,却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合起来。
竟是不伤之体!
桃娇同凌风辰相视一眼,二人纵身往尸体逃跑的方向跃去。袍角交缠,两人挡住它的去路。桃娇单薄的身形在空中翻飞,一脚踹向尸体腰腹处。
巨大的灵力波动翻涌水波,那尸体重重的砸到院落之中。
白色的网罩住尸体,那尸体方一挣扎,银光便开始灼烧它的每一处。
“把它带回诏狱。另外,把其余的尸体全部挖出来,一并带回去。”锦回侧眸对着身旁的属下安排道。
桃娇同凌风辰并肩而站。
“桃大小姐,别来无恙。”锦回朝着她恭敬一拜。一个朝廷中人,此刻却对着她行礼。桃娇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锦指挥使,恭喜。”指的是他从千户之位到如今的指挥使大人。
“桃姑娘为何知道尸体内有毒,又是怎么知道,这尸体的状况,同三年前的一般无二的?”锦回问道。
桃娇正欲开口,身后一道声音打断她。
“她自己下的杀手,自己自然清楚。不然,咋们锦衣卫这么多能人,怎么可能看不出来那尸体上有毒。”
女子顿住,垂在袍角下的手突然攥紧。凌风辰察觉到,靠的离她进了些。
而后,她转身。来着身后跟着众多锦衣卫,他穿着蓝色飞鱼服,只是千户之一。
“夕千户,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讲。无凭无据就说此事是我所为,说出去,不怕世人笑话锦衣卫妄下定论吗?”桃娇开口道。
“三年前你在,便出过这样的事情。三年后你刚刚回来,又出了这样的事情。你说,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那人嚣张极了,双手背在身后带着几分不屑的神情走到桃娇身前。
忽的,他看到桃娇身旁的凌风辰,又笑道。
“哟呵,怎么凌小公子今日也在?此女乃是我们灵陆的千古罪人,你还是离她远些,否则啊,惹火上身。”
“夕千户可是在长安街巷中追查犯人追久了,那巷子中的妇人一人将舌头分给了你一半不成?让你如今必须要嚼嚼舌根子才能把舌头捋直?”
凌风辰拽着桃娇的手腕后退一步,仿佛在躲避什么恶心的东西。
“你!”
夕虎握拳抬手,却见那青年抱胸懒洋洋地朝他挑眉一笑。
“夕虎!”锦回制止道。
夕虎没有理会他,反而是对着桃娇说道。
“你可知,今日长安有一灭门惨案。”
桃娇挑眉看着他,眼中没有丝毫慌乱。
“桃府一夜之间灭门,桃娇想不知道都不行。”她风轻云淡,仿佛再说一件家常事。
“你还敢说出来!你竟然知道今日还敢现身?”
“我有何不敢?”桃娇轻笑,又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一样,惊讶地将自己的嘴捂住。
“不会,千户大人怀疑是我做的吧?”
“少给我装,除了你还会有谁?”夕虎拔出自己腰间的刀指向桃娇。
“就算不是你,你也有嫌疑。所以,乖乖跟我回诏狱吧桃大小姐!”
“回诏狱。”桃娇重复这几个字,而后,她又笑道。
“桃大小姐这几个字,可真是久违。”
“只是不过,夕千户,我如今并非朝廷中人,而是江湖上的人。你们锦衣卫,无权将我带回诏狱。”
凌风辰侧眸看她,女子眉眼带笑,却又不那么真切,更是,带了那么一丝令人无法察觉的冷。
“江湖人?你算哪门子的江湖人?”
听此,桃娇也不恼,慢悠悠地开口道。
“自是,江南敛楚门门主——桃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