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意境,得意而神,得神而明,武者能取意合一则登堂入室。这一步千难万难,止步庸才无数。
沈不二眼中,渺渺飞雪,风卷连刃,白英彦一时竟有绝处逢生之能力。不过,到此为止了。
他稍作调息,便举剑杀向白英彦的人手。在场的魔教教徒心领神会,他们背刺经验丰富,围阵之时就已做好准备。
同一门武功心法,一千个人也练不出完全一致的效果。哪怕是一门大开大合的刀法,若是白英彦练至随心所欲,斩出的也只能是迅猛快刀。
这,便是完全境界的不同。
以他看法,每个武者都潜藏着自己的意,霸念、豪气、悲悯乃至什么理想、情感也好,无形之中影响着武功,而凝意境已寻得本心,能驾驭释放自己的意,使武功如有神鬼相助。
有完全境界的天差地别,圣使只需略施手段,便将那不知所谓的白英彦杀败!
白英彦一死,计划万无一失呀。想到自己即将立下汗马功劳,沈不二压下喜悦,一点点撕开人群,向着不知何时已突围到边缘的雨花台主逼近。
胡驰又拿出一盒暗器,取几枚银针。这盒暗器乃是他重金所购,也算得上是一种金钱镖了。机关,他早已放弃的布置,毒术,如今也分不清色、味。唯有片刻不离的暗器与累积半生的财富,能为他杀敌。
只是不断消耗的内力、暗器,令斑白的两鬓流下点点汗水,丹田已不能再强谷出力量。
他轻功卓绝,看得出来这蒙面侠客所使武功绝非什么奇快的身法或剑法,只有完全境界方能解释。可这侠客不像是凝意境啊!
有高手可以做到藏意隐而不发,一发惊人。但意象不发亦不显,岂不是有气无力,垂垂死矣。
这又是何种武功,何等境界了?
若要用比喻形容完全境界与武学素养的关系,看上去像助燃剂与燃料,实际上的关系更加复杂、不可捉摸。哪怕曾经踏入过凝意境,半路出家的胡驰对这种关系只能说是一知半解,靠着些许指导与运气迈过这道坎,全凭“感觉”使用。
他的纯度,便低到谷底呀。
而在另一边,快刀疾剑的对拼,已大有不同。
雪花刮骨,划破体肤,鼻腔涌现铁锈的味道。
“狗种,竟敢伤我!”那是一道,苏泽不曾听过,却又莫名熟悉的声音。
特么的,我杀光你们这些狗种呀!
脑海有道声音低语,似急切,似轻缓,似挠心刮骨,似溪流潺潺。这声音飘渺空旷,又近在耳边。
魔教,魔教!
烦躁的思绪在心中积蓄,仿佛这个两个字……就与他有仇啊。这仇恨毫无渊源,可是眼下便要他去无比地恨、恨……恨!!
已不能再强忍,那铺天盖地的愤怒如地火喷发,推动着他挥剑,挥剑!
连带他的表情狰狞,剑法狠戾,旁人瞧见定会判此人走火入魔,但如果此人是魔教使者……魔教不就是这么个打法嘛?
声音停下,仿佛念完一卷经书。
短剑如承千钧之重般极缓,却喷薄出千百道无形丝气,狂流湍急,隔开刀剑!
他码的,顾不上旧伤未愈,苏泽提气运功,丹田传来的剧痛,仿佛连他的脑袋也要撕裂。那撕开的裂缝,倾泻出滚烫如熔岩的愤怒。
“要使真本事了!”白英彦借机回气,此刻凝意境的力量不断涌现,困扰数年不得寸进的瓶颈,豁然开朗。完全境界的攀升令他那活也拔起啊!
有出手起招的余裕,白英彦才发挥出凝意境的真正实力,武学杀法与武道之意,当二者水乳交融般的感觉涌上心头,那霜雪挂树的冷意覆盖全身,浸入灵魂深处。
小清净刀?风卷连刃!
“也是个野路子。”胡驰心里默默点评,他虽然武功退步但是眼界没低。小清净刀并无固定的路数、行气,门槛不高,却是一门求心宁神净、忘尘超我的禅刀。
而很多人练它,往往抱着能一念忘我、发觉本心,以能找到自己的完全境界的想法。
“什么......?!”
两声惊呼同时发出。
胡驰不由自主地惊呼,剑客内息奔腾,他才发觉原来此人不是意象垂败或者内力内敛极深,而是根本没用内力!
天生琼露地厚藏,日照紫霞月明晦,万物长于天地受其滋润,内功法门或凝天地之精华,或发自身之秘藏。
周天行气,内气化为内息,再凝为内力。普通内功这一步骤效率偏低,损失良多。内力被限制在经脉之中运行,凝实的内力多次冲刷也不一定能完全释放。上等内功,转化快亦或转化率高,再者就是能将转化过的内力随时转化成运行更快的内息,体外释放的内气。
寒刃飞雪,剑客此刻升腾起白气如烟,内息焚身燎灼。
而另一声惊呼——
内息凝实为热力,剑刃生出炽热纹脉,如电火行空,未发先至!
十五重天,无我魔剑!吔————!
快刀一触即溃,十五重天的内力爆发,更带着不可熄灭之杀灭一切、燃尽所有的完全境界!
殺、殺、殺、殺!!
白英彦呕出骇人的血量,双耳轰鸣,眼前一黑。血沫涌上咽喉,模糊的视线对上了昏迷的辛文奇,他吱呜着想说些什么,却无力吐出一个字。
或许,他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死,他曾痛彻心扉地目睹,恐惧、愤怒着。如今他茫然感受,仿佛行至岔路,迷失方向。
刀上传来的冷意逐渐盖过沸腾的血,身躯摇晃着倒下。胸膛的伤口却那么炽热,炽热得仿佛能烫醒冷寂下去的……灵魂。
他闭上双眼,这感觉竟如此熟悉。好像一场漫天大雪里,冻僵的身体被拥入温暖的怀抱。
极情于兵,极诚于兵,胡驰见过这传说境界的武艺,宛如天青旷漭,浩气横空。任何意法皆失色,任何武功都难以触及。那一日金环蜂心灰意冷,金盆洗手。高峰遇止,望而生畏。
但今日见到的剑,令他如坠深渊。
白英彦的刀,执念太深。拿起刀,放不下恨,放下刀,看不清路。这把恨刀,要么砍别人身上,要么架自己脖子上。
而以恨推动的剑……
见白英彦力竭倒下,沈不二正酝酿着向圣使贺喜,却见狐面冷眸相对,随后一柄短剑从胸膛刺之即离,血如飞瀑。
他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唏。我对圣教忠心耿耿啊,这是为何——”
魔教教众却是不惊不忿,圣使喜怒无常,沈副堂主令他不喜、不悦,杀又如何。若是要夸奖沈不二之蹩脚计谋,奖赏沈不二之忠心耿耿,倒会令这些魔教妖人不齿。
然而未等魔教众人想好是跪地求饶,或上表忠心,杀戮便已结束了。唯留痛苦狰狞的神情,仿佛透过鬼面,怨气难消。
没有什么犹豫,亦来不及有什么像样的反抗,香炉被打翻在地,淡淡的桂花香掺着血味弥漫,尸横遍地。瑶筝摔断了弦,倒在血泊中默哀。
清月疏影,横斜水清浅。红桥华绫,翩然风舞柔。今晚是个凉和的夏夜,云卷云舒,夜风轻轻吹拂,这世道司空见惯的一地狼藉。
胡驰回过神来,手脚冰冷。偌大的会场此时只有他,与疑似杀红眼的……魔教使者。
难以形容的恐惧扼住心神,雨花台主好似一条路边野狗,不知所谓地闯入这修罗杀场。
“我来取一件,不属于你的东西。”
半晌,剑客如梦初醒,开口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