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珝本该带着众人去往正厅,尤老爷子早就在等,而路过花园时,她便安排大家在花园里歇。
正值春茂,园子里的一众花树都翻了新,树头上冒了许多新嫩芽,青青葱葱的围着四方墙垣,灌丛里的花和树上的花都发了出来,一眼看去,美得教人心都跟着懒下来。
围着茶桌,添了几个圆凳,人都在院儿里坐了,尤珝又吩咐人端了茶水和糕点来,将将摆满一桌,便互相说起话来。
卫澜跪上圆凳,上半身趴在桌子上,把戗画给他卖的鲁班锁拿出来捣鼓,安安静静的,就能玩儿过去一个下午。
毕夷天和秦淞又说起了小话,两人跟街上碎嘴婆婆似的,不停地念念叨叨,秦淞只是摆摆商铺的事情,毕夷天又换了个人抱怨某些心怀不轨的人。
萧案生没有认识的人,而尤匀是个心肠又热又软的人,便一直跟他介绍尤家的人和事物,都不闲着。
戗画最是头疼,也不能完全说是烦,反正她有的时候,是有点儿怕尤珝的——尤珝的嘴,甚至口若悬河,每每逮住戗画,她便能说上一两个时辰,都不带喘气儿的。
尤珝说完过年时候收到的各处的礼,正要说她和秦淞成亲时,戗画寻了个空,先控住了她的话:“尤老爷在哪儿?我有事要先和他商量,其他晚些再说。”
尤珝“啧”了一声,像模像样地演了起来:“小老头子嘴最硬,我说‘二哥哥传话来,戗画回来了,要来看您老人家’,
人家多傲呀,咳嗯,‘要来就来,不来就算了,我又不想她’,怎么样?硬气吧。”
她把亲爹的模样整个套到了自个儿身上,唱念做打,惟妙惟肖。
戗画嘴角微抿,难得一笑,浅浅的,像清风吹过一样转瞬即逝。
“哎,我偏就要教他急上一急,”尤珝古灵精怪地摇晃着身子,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她作怪的效果。
两刻时过去,正厅里见人还没来,周管家出来寻了,看见花园子里欢闹成一片,都不知该先叫谁,急匆匆又转回正厅,报给老爷。
不稍一会儿,尤老爷气冲冲地迈步来了,临近花园时,看到院中孩子们闹腾腾的样子,一时心喜,又软了心肠。
他放缓步子走过去,戗画侧身坐着,早就感觉有人来,于是转头,同时起了身,朝尤老爷拜了一道礼。
萧案生注意到她,戗画少有见人拜礼,不管是在京都相府,还是对其他长者,几乎都不曾有过。
尤老爷先看了一圈,有一个不认识,其他都是自家孩子,最后把目光放到他跟前的戗画身上。
尤老爷有些时候没见戗画了,上一次还是去年年节时候,过了不久,就听毕夷天说她出了远门,没想到一去就是一整年,这趟远门是真够远的。
老爷子本来想抱怨她两句,还没说话,就不争气地滚下两颗亮晶晶的老泪珠子来:“这一趟出去,怎么瘦这么多?路上没吃好?”
老爷子想,他也算仔细养大的孩子,受了什么苦都该教他知道,好让他心疼心疼。
“还好。”戗画不想老人家担心,应得很快。
戗画不会拐弯抹角,看见尤老爷身体不错,也没有其他要说的了,于是开门见山:“我想借钱。”
尤老爷愣了一下,他早上就觉得不大对劲,哪次戗画回来不是忙得脚不沾地,要他叫才会回家来看的,这一次刚回书院就赶来看他。
果不其然,没良心的臭丫头。
更奇怪的是,这丫头竟然是来借钱的。
这些年,书院和他们手上的其他营生,尤老爷也算打探了些,他们的品类和经营地都做得很广,而且生意四平八稳。
按理说,也不该缺钱用。
除非这个钱不是用来做生意的,又或许,这个钱摆明一旦放出去,收回来的可能就很小。
尤老爷骨子里还是个生意人,他把手揣在自己的大挺肚前,暗戳戳一边扣着肚子,一边思索。
“…你借钱…做什么?”
“用。”
尤老爷扣肚子的手更着急了,仿佛能教他脑子里也转得更快。
戗画觉得,如果说了这钱的用处,尤老爷不仅会心疼钱,还会气得吐血。
后边的人也都不清楚戗画借钱做什么,一开始说到南境沂州的难民激增,物资匮乏,可是把钱投进沂州,也没法子增加沂州的粮呀,又或是,她打算直接在各地买粮送往沂州。
戗画要做什么,没人知道,但也没有人质疑。
尤老爷得不到答案,于是只能凭着这些年对戗画的了解来看,至少她说了是借,那总会有还的时候。
就算她不打算还,或是还不起了,尤老爷也有对策:他甚至希望戗画还不起了,以后就能多听他的话,常回尤家来看他这个老头儿。
“咳嗯,老周,”尤老爷拿出做生意时的正经样子来,回头对周管家悄咪咪使了个眼色,“字据呢?”
周管家是尤老爷大肚里的一条蛔虫,忙转身去,笑嘻嘻往书房取来纸笔。
花园里,其余人都退离圆桌三尺外,围成了半圆一队站着,周管家坐到了桌边,卫澜还抱着鲁班锁,趴在桌边没动,他手上鲁班锁也还似没动过。
尤老爷站在周管家身后,戗画笔直立在他对面,后面是书院一墙的人。
“要借多少?”
“三千两。”
尤老爷又愣了一下,对他来说,三千两也不算太多,但如果是打水漂的话,他也会心疼一下子。
戗画并不是因为没有三千两而来找尤老爷借钱的,实则是廌业社内,如辅车相依,她不能为达成自己的目的而让他们承担风险。
廌业不是她的社,而一个一个为求稳定生活的普通人集结而成的社。
尤老爷一边思考,一边大方道:“利息呢,我就不跟你算了,但是本钱,你要是还不了……”
“还得了。”戗画稳重道。
尤老爷“啧”了一声:“我是说,如果还不了……那你,就和尤匀一起,搬回来住。”
尤匀不知为何突然锅就砸到了自己头上,正要一口否决时,听那边戗画忽道:“我可以答应,他不能算。”
尤匀和毕夷天都松了一口气。
尤匀给萧案生讲了戗画和连云是如何认识的尤老爷,也清楚了尤老爷是把他们当作自己孩子一样爱护的。
不知为何,萧案生心里面又酸又暖,暖的是她能被这样一些人爱护着,而被人爱护的背后,是那些心酸的,教人心疼的过往。